九（2 / 2）

“该啦，该啦！我就是想死得痛快点儿，别给你们添麻烦……这两封信你一定要等她们十八岁的时候给她们，给早了，她们也看不懂。我担心她俩越往后矛盾越多，哎！”

雪萍重重地叹了口气之后挑出第三封，同样落款，却没写给谁：“这封信是她俩不听话惹你生气的时候给她们看……”说着一把拉住麦苗的胳膊：“麦苗，你别跟她们一般见识。实在气急了，你就拧她们两下……别太使劲儿，好吗？就当小猫小狗儿跟你闹着玩呢，好吗？”说着，雪萍欠起身把脸埋在麦苗的胳膊肘里说：“姐给你跪下了！”随后扯开嗓子痛快淋漓地嚎哭起来。麦苗也红了眼眶，使劲点点头：“我把她俩当亲闺女，她俩在我这儿受不了委屈！”

麦苗一边说着一边推着雪萍的肩膀想让她重新躺回去，使了使劲，居然推不动。雪萍就这么趴在她的胳膊肘上哭了好一阵才慢慢停下来。

喘息了片刻，雪萍雪萍又挑出一封信：“这是给天旭的，我死了以后你交给他。他的毛病你都瞧见了，又懒又馋，嘴还臭，但是是个怂人。结了婚，急了你就骂他，再不行就揍他。只要别碰他的玩意儿，他一般不敢欺负你…………实在不行你就去大舅家，他最怕大舅……”

随后她举起最后一封信，信封上只写了“麦苗”两个字：“这是给你的信，平时就压在我枕头底下吧，我死了以后你再看……”

说完，又拿出一个纸口袋：“这里边儿是我剩的最后的一点救命钱和粮票，一共五十。我和天旭的工资加起来六十多块钱，三口儿人算计着花稍微能剩几块。有了娟子就紧巴了，稍微手大点就差几块。实在掰扯不开就得去找大舅借，还不能让他知道，他知道了该闹气了，说给他丢脸了。这点儿钱我一般不敢动。天旭手里头没短没长的，手里有一个他敢花十个，没人勒着，一家子就得挨饿。原来一个月给他十五块钱零花儿，全让他吃了造了。娟子出生之后，一个月就给他两块，他老嚷嚷不够。我死了，我那份儿工资就没了，一家子就得吃他那点儿钱了，他的零花钱就不能给了，回头我跟他说！他每月十五号开支，到了日子口儿你得盯着他要，可千万别不好意思。你的工作托大舅找着呢，从今天开始，家里的事儿就交给你了，一切由你做主……”

麦苗忙说：“姐，我没管过，我怕管不好，还是您管！”

“听话，姐刚才收拾那点儿衣服就已经不行了，明儿没准就没我了，以后就全靠你了……这匣子的钥匙，今儿个就交给你了。我收拾衣服的时候，看着钥匙搁在箱子盖儿上了，信封里少了二十斤粮票，肯定是天旭拿了，不知道干什么了。以后一定要藏好了，不能让天旭知道在哪儿，懂吗？”

麦苗照着昨天的样把钥匙拴在了自己的裤腰带上，雪萍放下了心，说了一声“怪累的，我得闭会眼睛”。刚闭上突然又睁开了，一手抓住麦苗：“麦苗，楠木箱子有个黄包袱，那是我给自己准备的衣服，大旭子也知道。还得麻烦你一件事儿……我死了之后，你一定让我躺在一个干净的褥子上！“

麦苗忙点点头：“一定！”

雪萍咧开干巴巴的嘴唇泛出一丝笑意，眼皮无力地下垂，就在将要闭紧的那一瞬间又“嚯”地打开，伸手狠狠抓住麦苗的胳膊：“麦苗，拉着我！”麦苗才伸出手雪萍便如老鹰搏兔般狠狠地抓住，仿佛落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索，又仿佛拉住她那不安分的、随时要远行的魂魄。

雪萍的神情渐渐安详下来，眼皮慢慢下垂，闭紧，不多会儿，呼吸变得匀称起来。麦苗缓缓地抽出自己的手正要起身离开，雪萍突然大叫起来：“大舅，快，采瑶哭呢！……大舅，快给她！”

整个下午，雪萍又喊了好几次，麦苗害怕了，慌慌张张地跑去把大舅喊来。大舅来了以后，见雪萍睡得挺香，“这不挺好吗……”

麦苗说：“她老喊大舅快给他大舅快给他！我觉得她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跟您交代……”

正说着，雪萍突然又喊了起来：“采瑶哭呢，大舅，你倒是给她呀！”

大舅狐疑地转着眼珠，麦苗突然明白了：“大舅，那个娃娃，娃娃！”

“是吗？那走，你快，头里跑步！”

当麦苗抱着娃娃上气不接下气跑回来的时候，孩子们已经放学回来了，正围着雪萍说话。采瑶一眼就看见了娃娃，喜得惊叫了一声，扑过去把娃娃抱在怀里。雪萍灰白的脸一下子有了一丝血色，嘴角艰难地荡开笑容，用细得像蚊子般的声音说：“采瑶，记着，是姨给你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