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1 / 2)

绝不能给天旭找个狐媚小妖精是雪萍的既定方针。虽然有“不能太寒碜”的底线,可单就“不能太寒碜”来说,同性看同性和异性看异性是截然不同的。雪萍第一眼就把麦苗列为候选,恰恰是料定自家男人不会一下子看中她。因此,天旭对麦苗的态度早在雪萍的意料之中,不但不愁,心里甚至略有一丝舒坦。要是一见面自己男人就馋嘴猫似对麦苗垂涎三尺那才闹心呢。将来,只要麦苗不嫌弃天旭,只要自己对麦苗略加调教,自己的男人终究是会就范的,甭瞧他现在嘴硬。她最在意、最担心的还是麦苗对孩子的态度。

雪萍已经疲惫得懒得张嘴再说什么了,天旭一翻身,不一会就响起了小呼噜。雪萍虽然觉得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脑子里却像烧开了锅的粥,不断地翻滚,冒着各种不着边际的臆想:一会麦苗冲她嘶吼:我不是你妹妹!一会麦苗又一头撞向天旭的肚子,天旭仰面朝天倒在地下当即没了气儿;随后是麦苗控诉表姐时眼睛里冒出的凶光灯泡似的晃着她……雪萍“豁”地睁开眼睛,刚才的那些画面像一群受惊的鸟一般瞬间飘荡而去。重新闭上眼睛,又看到麦苗趁更深夜静把两女儿一边一个夹在腋下,踏着惨淡月光溜出了院门,“咣当、咣当”,像扔两个包裹扔在一辆排子车上。

雪萍慌忙再次睁开了眼,侧耳听了听,外屋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她欠起身看了看屋门,门帘黑漆漆的,似乎没什么异常,正要重新躺倒,又突然觉得门帘上的黑和平时的黑不一样,仿佛有那么一丝丝的黄,像是有极暗的光从外面透进来,外屋有人开灯!

雪萍“呼”地一下坐起来,揉揉眼睛仔细看看门帘。还是黑漆漆,好像又没有什么光,一切都很正常,还隐约传来了女儿们均匀的呼吸声。雪萍抚了抚心口,长出了一口气,眼皮随即又粘重异常,可不敢再闭眼,使劲撑着眼皮,靠在床栏上。天旭“啧”了一声:“你这儿骨拥什么呢?”

雪萍说:“没事儿,睡你的。”

“我告诉你,别瞎合计,明儿把人给我送走!”见雪萍愣愣地没说话,继续道:“你瞧她那样儿,肺痨五期似的,没准真有病,起码有虱子!刚才我瞅着,她横是连煤炉子都没见过。幸亏是夏天,冬天,不会封火,没准儿把一家子熏死!会擀个面条儿,做个酱油汆儿算什么本事啊?就这样儿的,论簸箕搓!到城里头来吃饱饭,谁不乐意?还用得着花钱请呀?也不瞧现在什么行市!你倒好,还像捡了个大便宜似的!你甭心软,回头就说她有病,货不好就得退,退了货就得退钱,这是天经地义!”

不知怎的,天旭的一席话让雪萍一下子沉静下来,眼皮立即沉沉地往一块粘。闭上眼睛之后,那些怪异的画面再没有出现,随即便无法自持地瘫软下来,睡意随之像一把巨锤,一下重似一下,把她砸进浓稠的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女孩子的尖叫捅破了包裹她的浓密而繁乱的梦。她猛地睁开眼睛,发现窗棱已经大白。“咦,我怎么睡了这么久?”随即辨认出尖叫声正是女儿们发出来的,就在外屋!她一下子坐起来,忙喊:“大旭子,快!”一边下了地,来不及踩上鞋,就一把推开了屋门,却见两个女儿驱动着玲珑的小腿在屋里快速地原地转正圈,腰间的花裙子随着她们的转动像荷叶般撑在腰间。她听到的尖叫声,是女儿们发出的笑声。天旭趿拉着鞋瞪着迷蒙的眼睛探头张望了一眼又钻回了屋。

雪萍惊喜之余,一下子想起昨天临睡前拿出的那两个包袱一定被麦苗认为是对她的暗示,暗示她最好连夜做出来,同时也是她的一项考核。

借着女儿们围在她身边向她炫耀,雪萍撩起裙子仔细看着,这也是对制作者的一种礼仪。虽然针脚显然不如缝纫机干出的活工整,却也足够细密,间隔也非常地均匀,至少能感觉得出制作者在过程中的高度紧张和极端地较真。雪萍的余光注意到麦苗一直在盯着她,慌忙冲麦苗莞尔一笑,说:“没想到你衣服做得这么好!”随后看见头顶上的灯被报纸围了一个灯罩,这才想起昨天看到的窗帘上微弱的黄光是确实存在的,又补充说:“溜溜熬了一宿吧……”麦苗这才无声地摇摇头。

昨天入梦之前,雪萍本已下了决心,实在不行就依了天旭把麦苗送回去。可眼前这般情景,瞬间让她不知所措。麦苗见自己的手艺得到了主家首肯,便回身给孩子收拾床,雪萍忙伸手拉住她:“妹妹……你会使煤炉子吗?”

雪萍带着麦苗到了小厨棚,教了她怎么用煤炉子。就一遍,这丫头就学会了。鼓球两下,火慢慢就上来了,随即开始按照雪萍的交代座了锅,熬上了粥。雪萍趁她忙活的功夫,回到屋里先收拾了孩子的床,又把麦苗睡过褥子卷起来搁在一边。

收拾停当送孩子上学的路上,两个孩子一左一右浑然天成地拉着麦苗的手,像两只花蝴蝶翩跹的飘着。雪萍跟在三个人后面端详着,心里不禁喜欢起来。

送孩子回来,雪萍从樟木箱子挑了几件自己的旧衣服攒了个包袱,领着麦苗先到了华清池。脱了衣服,雪萍偷眼把麦苗从上到下看了一溜够。麦苗的胸像小小子的,平整整地还没发育;肋条骨一根根地凸起横楞着,可是肩膀头子和大腿上的粗筋还是凹凸有致,随着她的动作一鼓一鼓的,显然是日常做活练就的。看了多年的病,雪萍多少知道只要是胳膊腿有肌肉,大概率就不会有各种各样的慢性病。泡进了热水池子,雪萍小心问麦苗:“这么瘦啊,有什么不舒服吗?”

“姐,没什么不舒服,我可有劲儿了,保证没病!地里的活我不比表哥他们干得少。我缝衣服、做饭都会,就是没跟孩子打过交道。慢慢就会了,我学东西快……”

麦苗的每句话好像都是在回答昨夜天旭的疑问,莫非天旭的话都被这丫头听到了?雪萍心里合计着,又见麦苗不断地抓头发,忙说:“我帮你洗洗头吧!”出了热水池子到了蓬头前,雪萍几乎是一根一根地给麦苗洗头,没发现虱子。洗着洗着,麦苗忽然头一歪,身子向雪萍的怀里栽过来,雪萍慌忙用肩膀把她扛住,麦苗险些呛了一口水,一下子睁开了眼睛。雪萍见她眼睛红红的,满是血丝,是水腌的,大半是熬夜熬的。

洗完了澡,麦苗换上了雪萍的一身白色的确良上衣和灰色的卡布裙子。走在街上,雪萍说:“看,根本瞧不出来你是从农村来的……”又到粮店和菜店买了粮食和肉、菜,算是让麦苗熟悉了环境。回到家,已经是临近中午了,天旭揉着眼睛从里间屋晃了出来说:“还吃昨儿那卤……”看见麦苗楞柯柯地问:“这是谁呀?”

认出了麦苗之后,天旭眼睛棱棱着不住地看着雪萍。雪平则吩咐麦苗做一回带肉的“醋卤”,麦苗钻进了小厨棚忙活起来,雪萍借机低声跟天旭说:“我决定了,再留几天!你看她给姑娘做的裙子了吗,这不就省了几块?正好,冬天的被子到现在都没拆洗呢,先让她帮着干几天活!她没什么病,也没虱子,就是营养不良。”

“你别老算小账。今儿送回去,没准钱还能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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