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2 / 2）

“紫板牙”和志远是隔着两个门儿的街坊。天旭进门的时候，“紫板牙”还没起床。这位仁兄姓乔，获得“紫板牙”的绰号倒不是源于他的门牙是紫的，而是因为他擅长驯养有着一双大大的紫板牙的蛐蛐。这种蛐蛐是山东知名的品种名曰“雨翅”的后裔，个个血统纯正。它们的特征是牙大于脑袋，颜色黑紫，给人一种攻则无坚不摧，防则坚韧无比的印象，再加上常年喂食辣椒，性如烈火，一言不合便舞动起大紫牙直奔敌方的大腿根，卸对方的大腿是它的专长。但行家说，喂辣椒是老乔对外释放的烟幕，实际上他给蛐蛐喂的是激素，也有人说是苍蝇的卵。

招呼着天旭进了门，老乔靠在床上揉着眼睛说：“昨儿后半夜才睡……”

“逮蛐蛐儿去了？”

“逮什么蛐蛐儿啊？我这儿有二两粮票儿，马上过期了，晚上十点我才想起来，得找个地儿花了，本来姆们家粮食就不够吃！可你想想，十点多了，上哪儿买去呀？最后，你知道奔哪儿吗？BJ站！还就那儿有昼夜的……到了那儿，还有几分钟就过十二点了，你说多悬呀！”

“嚯，半个城圈了……”

“可不，骑车来回一多钟头，买了一烧饼！”紫板牙打着哈欠，伸个懒腰，没有打算下床的架势：“你输‘菜包子’了？”

天旭跳了一下脚：“你怎么知道的？”

“‘菜包子’你还不知道，过两天全胡同儿的都知道了！……我给你预备了，你就把‘拳毛騧’拿走吧，二十斤粮票！”

见天旭面有难色，老乔翻身下了床，从窗根一拉溜罐子里捧出了“拳毛騧”：

“上眼！就这‘拳毛騧’，没输过！要不是姆们家缺粮食，我才不给呢！你就跟‘菜包子’往高了开，没准儿一把就回来了！别说是跟我这儿拿的就结了……怎么着，没带着呀？”

天旭悻悻地回了家。他绕世界找雪萍藏私房钱的那个小匣子，登梯爬高弯腰撅腚找了一上午，最终判断，目标就在雪萍的陪嫁，一个挂着大锁的樟木箱子里。虽然潜意识认为钥匙一定是被雪萍随身带走了，他还是找了小半天。一无所获的他相面似的盯着木箱看了很久才作罢。

这个上午，“拳毛騧”那两只特号的、和李逵的板斧一样夸张大紫牙，以及老乔说的“一把就回来了”话，一直萦绕在他脑海里。

中午，蹙着眉头吃了顿素面之后，数了数兜里只剩二两粮票和一块来钱，便毅然地踹上自己的那副银餐具奔了老乔家。

老乔两个手指头掂着银筷子：“这年头人都快开不了牙了，这玩意儿，不值钱……”

“回头我媳妇儿回来，我拿二十斤粮票赎……”

“你可麻利儿的，这玩意儿当不了饭吃！”

天旭抱起装“拳毛騧”的罐子一溜烟跑出了老乔家，昂首挺胸地进了志远家的院子：“‘菜包子’，今儿我要给你杀个片甲不留！”

志远的大脑袋应声从屋里晃出来，眼珠子惊恐地瞪着，一边把食指竖在嘴唇前示意天旭闭嘴，一边把他拉到了屋里：“别咋呼爷们儿，街道正抓这个呢，说是四旧！”

见天旭懵懂地盯着他，又接着说：“真的，没跟你逗，你没听说呀？街道找我来了，‘紫板牙’现在正往外抖搂货呢！”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块钱纸票子塞给天旭：“这是你的那一块钱，咱俩算是没玩过。要是让街道知道咱挂着响儿，咱就派出所儿见了，赶紧拿着你宝贝儿家去吧！”

天旭脑瓜蒙蒙地出了志远家的院门站在院门口愣了半天，突然恼火起来，抱着“拳毛騧”，脚板剁着地，“噔噔噔”径直奔了老乔家，心里头恨恨地默念着：好你个“紫板牙”，老老实实把银筷子给我还回来，要不然，老子上派出所告你个投机倒把！

远远地看见了老乔家的院门他突然收了脚步。在胡同里踟蹰了片刻，突然抬手在自己脸上狠狠拍了一巴掌：活该，你！还有脸去找后账？丢人呐！随后昂首往家的方向走去。

路过小吃部，从门里头蒸腾出菜包子的味，他一头扎了进去，掏出自己一直咬着牙不舍得花的镇口袋用的二两粮票一口气买了四个包子回了家。

晚上吃的时候他又后悔了：没了粮票，今后只能自己在家喝棒子面儿粥吃清汤面了。想到这，他又强忍着馋虫只吃了俩，剩下俩打算细水长流。

还好，媳妇第二天回来了。他脑子里转悠着想个什么借口朝媳妇要二十斤粮票，把传家宝赎回来。但是，还没容他眨眼，那俩包子被这个土得掉渣儿的“饿死鬼”几秒钟之内就吞到了肚子里，昨天以来憋在肚子里找不着发泄对象的委屈和怒气一下子爆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