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35（2 / 2）

泓儿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至亲的人——他的祖母，可是当我从梁晓和杨泓去世的巨大悲痛中稍稍平静下来，准备去找她认她做母亲的时候才知道，这个不幸的女人，在听到儿子牺牲消息的那一刻，就中风了，她再也没能清醒，在她的孙子出生一个月后，就是我为杨泓办完丧事的一个月后，对人世间的一切再也没有知觉的她静静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如今，梁晓和他的母亲、妻子团聚了，荒凉的山坡上，十个月里，添了三座新坟，我站在他们的墓碑前，号啕大哭，他们曾经是这个世界上我重新拥有的亲人，如今，我再次失去了，一切已经物是人非，天人永隔。

我的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

至于泓儿的外祖父母，泓没有向我透露过他们具体的信息，我只知道他们生活在黄土高原上的某一个村庄里，以务农为生。

在这个世界上，关于泓儿的身世，离原和古茀是唯一的知情人。

当离原第一次在塔拉见到泓儿的时候，面对她惊愕的目光，锥心的痛苦涌上心头，我第一次在离原面前掉了泪，我无法欺瞒，于是哽咽着说出了一切。

但是，他们是那么值得信赖的两个人，这么多年来一直对这一点守口如瓶。

现在的泓儿，荒原上所有的人都认识，除了知道他的母亲去世了，对别的东西都一无所知。

为了保护泓儿，不让任何人猜疑他的身世，上户口的时候，我给泓儿冠上了我的姓，所有人都知道他叫肖梁泓，是我的儿子。

我曾经想过，万一我某一天发生了不幸，我会把泓儿托孤给离原。我这样想的一点原因是，我感到，自从一岁的泓儿摇摇晃晃地扶着小桌子看着走进屋的离原问她：“你是我的妈妈吗？”惊愕的离原马上蹲了下来，这个善良的女人把泓儿紧紧地抱在怀里，给了他母亲般温柔的吻。

从那次以后，对泓儿，她有意识地承担起了一个母亲的职责，为泓儿准备四季的衣物，准备好我不擅长的一切，给了泓儿最周到细腻的母亲的关怀。泓儿很依恋她，只要她来，他就一直腻着她，有一次她带着泓儿在屋子前面玩耍，耐心的给泓儿讲故事，我在屋子里站在窗前看着她，她牵着泓儿的小手，偷偷地背着泓儿，擦掉了眼睛里流出的泪水。

我很信赖离原。每年的春夏秋三季农忙的时候，我就把泓儿托付给一位女人看护，她是离原介绍的一个中年妇女，人品很可靠，在我忙于种植的时候，离原主动承担起了监护泓儿的职责，这一点，我对她深怀感激之情。

然后农活不忙的时间和整个漫长的冬季，我就带着泓儿居住在塔拉桦树庄园，有了泓儿的陪伴，我的日子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充满了温柔和温情。

黄昏，在塔拉桦树庄园，当他摇摇晃晃地张开小手向我跑来的时候，天空里弥漫着明亮的光影，粉红色的晚霞像艳丽的罗布麻花儿一样照亮了他天使般娇嫩的脸蛋，他嘴里第一次清晰地叫着“爸爸，爸爸，”我蹲下身来，眼里含着泪，张开怀抱，等待着他，他扑进我怀里的那一个瞬间，这个可怜的小小孤儿从此变成了我的全世界……

有了泓儿以后，生活的一切苦难对我来说都变得平淡和可以忍受了，每当看到他越来越酷似梁晓的笑起来弯弯的眼睛，越来越像杨泓的小脸，我就想起那两个曾经那样青春明媚的青年，心里涌起一股好像一辈子都消散不了的苦涩，我是那么的想念他们啊，如果他们还活着多好啊！

泓儿很快学会了说话，家里的猫和狗都是他的玩伴和倾诉的对象，也是他的守护神，尤其是雪花，它在泓儿脱离我的视线的时候，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决不允许他到大沟的方向去玩耍。

每天，我都把泓儿带在身边，不敢稍有疏忽。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泓儿总是非常的依赖我，每当看到他张开小手趔趔趄趄地跑向我，嘴里叫着“爸爸，爸爸”的时候，我就不由得放下了心里所有的遗憾和不如意。从今后，我将为他而活，为了他，我会付出自己的生命。在这个世界上，我是第一个把他抱在怀里的人，这一生一世，我就是他的父亲，他就是我的孩子。

每天，我都耐心地陪伴他玩耍，看到他小小的身躯蹲在家门口，给一窝小兔子喂食青草，和它们轻声细语地说话，我的心里就掠过一阵疼痛，他没有母亲，是一个多么孤独的孩子啊，我不由自主地向苍天祈祷，但愿我们父子俩这辈子能永远生活在一起，永远也不分离。

泓儿一岁时，我把他抱在怀里带到梁晓墓前让梁晓夫妻和祖母见了自己的儿子和孙子。

他七岁上小学前的那一年清明节，我正式带着他去给他的生身父母和祖母扫墓，七年过去了，墓前长出了萋萋野草，泓儿也长大了。

我想起我七岁那年的那个清明节，养父带着我第一次给我的生身父母扫墓时的情景，我才体会到了养父当年的心情，他那时候对我的百般疼爱和今天我对泓儿的如出一辙，生命那么悲伤又那么脆弱，它在我的身上开始了一个新的轮回，这就是命运吗？

泓儿给祖母和“叔叔婶婶”烧了纸钱，小小的他趴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我把他带到墓碑跟前，让他伸出小手抚摸祖母的墓碑，抚摸父亲母亲的合葬墓碑，让他的祖母和父母感受他的温度。

这块合葬墓碑是我去年新立的，所有人里，我只通知了梁总工和离原、古茀，在碑前，我告诉了梁总工这座碑的真相，告诉了他梁晓和杨泓的故事，也告诉了他泓儿的存在。这个刚刚退休就已经满头白发的可敬的老人流下了眼泪，他是那么的震惊又那么欣慰，当年他没有能阻止他的学生在抗击冰洪的战斗中，为了救人奋不顾身的纵身一跳，梁晓的死成了他这一生心灵上抹不去的深深歉疚。泓儿的存在稍稍减轻了他的痛苦，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老泪纵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我没有在城市里买房子，泓儿上小学就一直住校。有一次我去学校看他，他一见到我就扑到我的怀里痛哭起来，因为他的同学骂他是没娘的孩子，两个人打了起来，他的额头上划破了一个口子，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失去了理智，一巴掌打倒了那个一年来一直欺负他的孩子，然后当天就带着泓儿回到了塔拉。

从那天起，我决定卖掉庄园，未来的每一天，我都要陪伴在他的身边。我再也不让他独自去面对一个个陌生的人和世界，我应该给予他的不是钱和保姆，而是来自父亲的时时刻刻的陪伴和无微不至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