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33(2 / 2)

我失魂落魄,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我的荒地没有买保险,天灾造成的一切损失都只能自己承担,昨日还是春光融融,充满了欢乐和希望,而此刻冰雪浇头,我一筹莫展,欲哭无泪,不知道这场大雪后,棉苗能不能存活下来?麦穗会不会减产?我也想到了野湖,大坝,但是我已经丧失了去野湖去大坝查看的勇气,在凌晨的暴虐洪峰面前,我的看上去巍峨壮观的大坝根本就是个小田埂,不堪一击,我甚至都能想象出,它们此刻已经荡然无存,大沟已经毫不怜惜地把大坝清除殆尽,恢复了它原本的面貌。

我就那么在房前屋后瞎转了一个下午,到了晚上我还是没有胃口吃任何东西,我心里憋闷鼓胀,像得了一场大病,就连水都难以下咽了。

到了晚上雪还是没有融化,我心里知道,棉田完了,彻底没救了。

冰洪过境的第二天早上,朝霞鲜艳,旭日东升,大地上雪在飞快地融化,几个小时的功夫,雪融化殆尽,好像昨天的一切恐怖经历都是一场噩梦,说醒就醒了,如果不是它留下了满目疮痍,你还以为它只是一个幻觉。

但它不是一个幻觉,而是一场真真实实的噩梦。我带着雪花和麦子麦穗一起查看了每一块棉田,棉苗全部倒伏在地上的泥水里,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棉苗可怜的脖子已经完全弯了下来,娇嫩的叶子像是被开水煮过了,在阳光里变成了褐色,趴在泥水汤里,再也没有抬起来的希望了,棉田彻底被摧毁了,唯一的办法只能是重播……

相比棉田,麦田要好很多,地里虽然出现了大片的倒伏,但是麦穗受到的击打还不是特别严重,减产是肯定的了,但还不至于颗粒无收。最后我终于到了野湖,面前的情景一片凄凉,尽管我早有思想准备,当看到眼前的一切时,我还是忍不住嘴角抽搐起来——

野湖的水坝,这个我用了两个冬天呕心沥血修筑的水坝被冰洪彻底摧垮了……大坝全线垮塌,我用了无数个日夜,差点为之丧命,费了无数力气和心血修筑的大坝已经消失了。我在严寒隆冬纷飞的大雪中顺着冰道拖来的树木被冲到了下游几十米远的地方,我费尽力气装填的无数袋沙土被泥浆掩埋,散落在宽阔的沟底四处,触目一片狼藉,我泪水横流……

大坝唯一的痕迹,是留下了西北靠近野湖的四五米远的那部分,在野湖边上,堆涌而至的泥沙和杂物从野湖的地沟里回旋冲出,被大坝阻挡,洪水试图翻越大坝,但是在大坝前后消解了奔腾向下的力量,大量泥沙推挤重新堆起了一道大堤,形成了一堵比原先更加厚的天然坝体,这个新形成的回旋和野湖的形成如出一辙,湾流在这里淤积下来,把野湖原先的边缘的芦苇和荆棘都摧毁淹没在了泥水底下,这些泥水浑浊如汤,湖水半个多月后,才沉淀下来,渐渐清澈起来。

野湖经过了这场劫难,面貌大改,湖畔丛生的植物毁伤殆尽,湖面有所拓宽,看上去陌生又凄凉。接下来的日子要重新整地播种,由于春播耗尽了我所有的资金,我不得不抵押了唯一的车,才从商户那里重新赊回了生产资料,再次重复了一遍一个月前春播时我做过的一切……这个过程如此劳累,以至于现在我也不想再赘述一遍。

这一年麦子和棉花的收成都只有五成,还完贷款,我已经一无所有,明年的生产和生产资料完全没有着落,还需要想尽办法筹备,我心里一直沉甸甸的,整天脑子里盘旋着各种各样的想法,我现在弹尽粮绝,我该怎么办呢?

我想到过卖掉这片土地,但是随即又否决了,在这里的两年,我历尽了千辛万苦,我和这片土地的命运已经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如今,它就是我的全部。真的卖掉塔拉桦树庄园,就像要剜掉我的心一样。

到了十月末,雨季结束,我没有能再一次给胡杨林续水,整个夏秋,我因为资金高度紧张,不得不尽一切可能减少机力和雇工的支出,再次承受了自己能承受的所有工作,体力和心理承受能力都到了极限,再也没有精力去重新修筑大坝抽水灌溉了。

第一场雪下下来的时候,我每天都冒着寒冷用冻僵的双手在地里拾棉花,一个人在雪地里清地,尽可能把每一朵棉花都拾回来,把每一颗棉桃都捋回来,几百亩棉田里,我穿着棉裤棉衣,早出晚归,反反复复清地,不肯放过一点能增加收入的希望。我清楚地知道,这是最后的一点指望,如今,我已经身无分文,就连基本生活都难以为继了。

但是,这一年,不管多难,我都咬着牙坚持了下来。尽管古茀那边雪下得比我这里还大,他的上千亩棉田也全军覆没,损失惨重,他仍然在我抗灾自救的过程中给了我无私的帮助,他让工头给我送来了两万元钱救急,我收下了,我就是靠着这笔钱精打细算支撑着完成了这一年余下的所有工作。

12月,我锁闭了房门,把雪花蔷薇和它们的孩子都一起带回了城市,我想在春播之前,通过打工赚一点收入,这是我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我们要生活,雪花在晚上睁着饥饿的眼睛泪光盈盈地望着我的时候,我知道再也不能住在荒原上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饿死在这里,我必须为我们找到一条活路。

阔别四年后我第一次返回我从前居住的城市,第一天晚上我落脚在父亲从前的战友范志毅伯伯家,白发苍苍的老人在看到我之后的那一刻老泪横流,他一把抱住我,哽咽地说“孩子,你就在这里住下,你爸你妈没了,叔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解到我的来意后,第二天早早地他就出门了,晚上回来后告诉我在一家私人工厂里为我谋到了一份管理工作,对方是他的一个战友的儿子,

在他斡旋下,对方给我开出了每个月一万元钱的工资,我谢了他,但是我没有接受他的好意,我心里很清楚,一个并没有多少工人和复杂事物的小工厂根本不可能开出这样的高工资,他一定是和对方商量好了,因为我不肯接受他给我的钱在变相地想要帮助和接济我。

亲爱的,如果是几年前,也许我会欣然接受他老人家的好意,怕什么,不管欠了谁的人情,我都还得起!但是,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以后,我的内心现在已经完全改变了,我不可能伸手接这样的一笔钱,因为我知道,老人只有一点微薄的退休金维持生活,我一个男人前途未卜,我怎么可能从老人的嘴里分吃的?我知道所做的这一切是老人在小心翼翼地照顾我的自尊心,越是这样,我越不可能接受,我想要逆天改命唯一应该做的事是自救。

晚上,从前你坚持接济过的一个朋友在接到我的电话后飞快地驱车到来了,他看到我,脸上露出了克制不住的明显的难过神色。亲爱的,如今我自己并不太觉得自己有多么不堪,我的心被塔拉桦树庄园满满地占据着,心里除了它的命运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东西,但是每一个见到我的人显然都看出了我身上发生的巨大的变化,我是指外表,如今我的衣服朴素还是几年前的老款式,身形消瘦,面容憔悴,形单影只。的确,和从前相比,我简直完全变了一个人,没有人比我更落魄了,如果是四年前这样出现在熟人面前,我会羞愧地想要去死,但是现在,我没有什么感觉,除了我的塔拉桦树庄园的命运,我的心里再也感受不到其他的东西了。

当晚,我在他提供的一个小平房里安顿了下来,我没有接受他为我提供的一万元钱的援助,而是接受了他为我提供的一个工作机会,那是他的工作室签下的一份设计合同。第二天,他为我带来了一台电脑,配备了基本的生活用具,一台小煤气单灶,一个切菜案板,一把菜刀,买来了米面油和菜。每天我自己做饭吃,除了朋友之外没有任何人造访和打扰过我。

几个月里,我也差不多没买过菜,尽管我多次推辞,范志毅伯伯总是顶风冒雪地踩着一辆三轮车把菜源源不断地给我送过来。

我每三天蒸一次馒头,保证雪花们的饮食,我自己吃得就随意简单,尽量不支出,保住口袋里仅有的那一点钱,有时候工作顺利了,就为自己炒一点菜,算是一个犒劳,平时有馒头吃就行,只要不饿着。

在三个多月的时间里,我重新干起了设计工作,我没日没夜地投入其中,连春节也没有休息一天。设计几经修改,在春节过后不久,终于获得了通过和认可。三月的第一天,我带着我挣来的七万元钱和雪花它们一起踏上了归途。

车子进入荒原,行驶在白雪皑皑的旷野上,当我的视野里出现了塔拉桦树庄园的屋顶的时候,亲爱的,我流下了热泪

过去的半年,我内心划下的伤痕深到骨髓,也许要用一生才能慢慢地恢复,那种锥心的难以抵挡的疼痛就像我在电话里听到小小梁在抗击冰洪中牺牲时的消息一样,让我瞬间就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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