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29（2 / 2）

这是一支科考队。

仅仅相隔五天之后，他们就再次造访了荒原，后面的一整个冬天，他们成了塔拉荒原的常客，在荒原上四处勘察，熟悉了以后，我的农庄成了他们落脚的临时之家，他们常享受我真诚准备的热腾腾的午餐。

能和人类社会亲密接触，我内心里感到很高兴，在荒原上，即使是一只小狗能开口和我说话，我都会乐于交谈滔滔不绝，何况他们是我从内心里喜欢和敬重的人呢。现在我已经完全了解到他们是什么样的一群人，正在从事什么样的工作了。

带队的中年人是一个电力水利总工程师，姓梁，叫梁宏斌。他五十多岁的样子，个子中等，身形略瘦，他的脸色是那种像游牧民族一样的，长期被紫外线照射留下了痕迹的黑褐色。这是一个满面风霜却神态坚毅的男人，虽然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两鬓直撅撅竖起的头发也开始灰白，却依然目光炯炯，身手敏捷，活力惊人。

用他的学生和随从们的话来说，他是广袤的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的灵魂，这片荒原上的每一条河流，每一座山脉，每一片旷野所有的经线纬线都架构在他的脑子里，最有力的证明就是，他用了几十年的光阴在一百公里外的那条大河滋养的数十万亩的绿洲大地上立起了无数的电线杆，埋下了无数的光缆，而在天空和河流之上他设计出来的线路也同样四通八达，所输送的电力照亮了所有的城市和乡村。

梁总工，他的同伴们尊敬地这样称呼他，而他那个显然完美秉承了他的意志的学生小小梁则毕恭毕敬地称呼他老师。

小小梁大名叫梁晓，大学毕业刚一年多，小小梁是伙伴们给他的爱称——很巧，和他的老师一样，他也姓梁，他确实小，身板瘦弱，个子也不高，但是他眉眼弯弯，性格活泼爱笑，一笑白皙的脸上就露出来两颗可爱的小虎牙，最引人注意的是他女孩子般白皙纤长的手指，因为儿时他曾经学习过弹钢琴的缘故，他的双手受到了最细心仔细的呵护。

他是科考队的开心果，往往一点点小事就能激起他的欢乐细胞，让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尽管刚刚参加工作不久，他却意外被分配给梁总工当助手，他显然很幸运，他现在跟随的是这个工作领域里的顶级专家，他的未来也许就会走上和他的老师同样的生活道路。小小梁显然也认为这是他人生的荣幸，他把他的老师当成了偶像，不但学业上，而且为人处世各方面都在向他的老师学习，每当他说话，他就安静下来睁大眼睛格外认真地仔细听。

除了上下级和师生关系，我注意到他还对他的老师怀有一种父亲般的情感，他总是随身背着一个保温壶，里面一年四季装着热水，因为他的老师有胃病，不能喝凉水，科考时同伴们有河水喝河水，有渠水喝渠水，冬天吃雪，夏天嚼草杆，而梁总工为了少受胃痛的折磨，常常忍着口渴什么都不喝。当小小梁在我的小屋里灌开水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细心地擦干净了壶嘴上沾着的一点水渍——

这是一个善良懂得感恩的孩子。他是那么年轻明朗，让人过目难忘，尤其从他的一个同伴无意中的讲述里我知道了他生身父亲早逝，母亲改嫁，他少年时代一直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以后，我对他多了一份像对孩子一样地心疼。每次他来，我都赶紧烧开水，如果他饿了，就赶紧做饭。

这个冬季，一直到二月春节以前，在我自告奋勇的要求下，我的农庄成了科考队的临时据点。科考队大概每十天过来一次，有时候三四个人，有时候六七个。每次待两到三天不等，他们有几个需要考察的点，除了在大沟东部我曾经去过的野树林附近几十公里的范围这一处，其他的点都不路过我这里，当他们过来的时候，我的小屋的位置刚好位于中间区域的一个落脚点。

有一次，他们把车直接开到大沟的东面，然后把一些勘探设备，米面油和生活用品卸下来，翻过大沟，运到我的小屋里来，我最稀罕的是食物里居然配备有十盒猪肉罐头，这可是稀罕东西，我不禁羡慕起他们的生活来。但是，日子久了之后，我改变了看法。野外科考其实非常的艰辛，冬季的雪原上，并不是所有的平旷处都能开车，雪下掩盖的地质情况比较复杂，白雪下看不到的锐利的植物尖刺有可能造成车胎漏气，车辆搁浅，考察在大多数时候需要的都是步行，而且要随身携带设备，十分的辛苦。

在沙漠里，每天中午，只有三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阳光照耀下的荒原温暖舒适，清晨和傍晚气温很低，都十分寒冷。梁总工和小小梁们常常在野外一去就是一整天，中午都是吃一点固体冷食，不要说梁总工得胃病，这样下去，迟早每一个人都要得胃病。还不仅仅如此，外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无处可以住宿的时候，他们就在野外沙窝子里点燃梭梭材，在火堆边过夜，这样长年累月的辛苦一般人根本吃不消。

这个冬天，我目睹他们靠着两条腿勘探辽阔无际的沙漠荒原，心里对这样的一群人起了崇敬的心理，要知道，这份工作，没有非凡的体力，没有坚强的毅力，根本就干不下来，手里能领到的工资是有限的，付出的身体和健康的巨大代价根本看不到！要是用钱来衡量他们的工作，我一点儿也不羡慕他们，他们让我羡慕的，是他们人和人之间表现出来的那种胸怀坦荡的兄弟情谊和磊落光明的情怀性格，他们的这种工作作风让我想起了儿时记忆里父亲和他的战友们。

有时候他们必须露宿荒原的时候，如果离我的小屋近，小小梁就建议他的老师忍着辛苦多走几里路，翻过大沟，到我的农庄里过夜。这个严肃的老师在生活上很听他的学生的话，任由他安排。每次基本上是休息一夜以后，第二天大清早再接着出去，晚上天都黑透了才回来。

荒原上的冬季即使是白天也比较寒冷，他们在野外一待就是一天！

我心里很心疼他们，特别体谅小小梁的一颗善良的心，他自己也辛苦异常，可是宁可多走几公路也要到我的农庄来，为的是可以让他的老师喝上一杯热开水，吃上一碗热饭。每次来，他的老师疲累到坐下几分钟就能睡过去，可是小小梁一直忙着帮我做饭，我不让他做，他也不闲着，一会摘菜，一会帮着切菜、烧水。

这个孩子懂事的让我心疼，我比对任何人都要关心和照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