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28(1 / 2)

九月底,气温持续多天连续下降,我感觉到今年的冬季要提前到来了,我把油葵全部做了秸秆粉碎,然后深翻修整了土地,大水冬灌之后,没等地里的新发的草芽再次复绿,新播的150亩地的冬麦令人喜悦的葱葱郁郁的绿色完全覆盖住土地,冬雪就降了下来。

今年才刚十月初,沙漠里就降下了雪,整整比去年提前了二十天。对气候和气温的变化我都做了详细记录,以备将来能留下一份详实的种植记录。

早上起来推开门,一股冷冽的寒气激得我打了个寒战,酷暑高温天彻底一去不复返了,接下来的半个月,气温又有所回升,但是早晚都很冷,夜里睡觉需要盖厚被子才能保暖了。我趁着地没有冻结实,抓紧时间整天在野湖和水道里忙碌,检查水坝修补坝体,疏通水道,我在野树林旁边的那片洼地上挖了一条浅渠,让它们和主水道连在了一起。

大雪纷飞的一天早晨,我正兴致勃勃地在野树林的沟底挖渠,在一种异样的直觉的驱使下,我抬起头来看了看悬崖顶上,正看到灰狼在转身离去,我拼命揉了揉眼睛再看,但是悬崖上面空荡荡的,只看到无数雪花从天空洒落,落向大沟里,落向我头顶,我不知道是我心里的思念之情让我起了幻觉,还是灰狼刚刚确实来过了……

十月初,尽管经济紧张,我仍然从预算里拿出来一部分钱购买了一千棵树苗,在第一场雪降落的前后,我整整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进行了栽种,在一号地的南头和西面的边缘种成了五排,这样长大以后的树木会形成防风防沙林,把田地包围在防风林和大沟之间,把我的土地和外面的沙漠自然隔开,我想象着它们数年后枝繁叶茂、像绿色城墙一样守护着美丽农庄的样子,无论是对树种的选择,还是对种植地域的考量,都在心里规划了一遍又一遍。

翻地时我提前开好了树沟,现在,只需要挖出树坑,稍做平整就可以栽种,尽管我得到的建议是栽种速成的经济价值高的小杨树,但是我还是忍不住购买了尽可能多的树种,出于一个美术生天生对色彩和构图美感的执拗要求,种植之前,我对每一棵树成林后的色彩搭配进行了充分的想象,按照脑海里的层次感为每棵树找到了它们的最恰当的位置。

我种下了五排小树,最外两层是白杨,它们长成后会是笔直参天的翠绿屏障;中间一层是白蜡树,它们树冠外面是茂密的叶子里面是密集的枝条,是浓郁凉荫和隐秘世界一起构筑的最安全的鸟儿之家;里面二层是胡杨、橡树和白桦树的交叉和间隔,胡杨树秋季金黄的叶子最适合装点雁鸣声声的蓝色天空,橡树巴掌大的翠叶间摇曳的玲珑橡果是性情浓郁的诗歌温床,能接住星辰的偶偶私语,而粗壮有力的强大枝干将不畏席卷而至的最狂暴的龙卷风;一棵棵春天青翠秋季金黄的美丽的白桦树上最适合扎上一条条红色丝带,它的疏密有致、舒展柔美的枝条仿佛在说:

“亲爱的,爱我吧,永远爱我一个!”

我对橡树和白桦树情有独钟,地头和我喜欢的几个沙丘所在的地方我都种了几棵,我的菜园边沙丘脚下那一棵胡杨树一棵白桦树的旁边,围绕着它们种了十五棵白桦树和一棵橡树,让白桦树长大后能自然长成一片可爱的白桦林。

做着这一切工作的时候,我像一个虔诚的艺术家一样怀着对未来画卷的美好想象调配色彩,和谐层次,但依靠的是日复一日的工匠精神,做的是一个农民最朴素的挖坑,埋土,浇水,扶正树木,砍削树棍,捆扎加固的支架的所有琐碎工作,我忙得入迷,忘了早晚,忘记了潮湿和寒冷,我的心里暖洋洋的,对荒原上十月的天空开始密布的阴郁的灰云和偶尔路过的迁徙的晚行的大雁都有所疏忽。

如今,除了我的可爱的农庄,我对一切事物都无法分心照看,我沉浸在建设梦想家园的日复一日的劳作中,对除了农庄以外的世界置若罔闻。树栽好以后,在打好的地沟里漫灌了一天一夜,充裕的冬灌能确保这些树木安全过冬。这项工作耗费了我半个多月的时间,等所有的工作结束,第二场雪都已经把整个荒原覆盖住了。

昨夜,狂风呼啸,一整个夜晚,我都不能安稳地入睡。几个小时的辗转反侧里,我听着风一阵阵刮过荒原,其中的一次强风袭击了茅草篷顶,把上面压着的一根木头扫了下来,砸在屋檐下的一张放杂物的旧桌子上,上面的大铁盆掉到了地上,发出“哐当”的一声巨响。

过往的生活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无法遏制地长久地想念着你,我紧紧地抱着枕头像落水的人抱着唯一的一根木头,在绝望中漂浮,渴望在深沉的睡眠里和你再会,有那么一会儿,半梦半醒中你在我的身后温柔地抱住了我,在我的背上印下了轻轻的一吻,你的温软的嘴唇的轻触像电流一样带来一阵肌肤的摩挲和颤抖,朦胧中我转过身躯,把你深深地抱进怀里,用久别重逢的迫切之吻喃喃诉说着思念之情,我紧紧地拥抱着你,把脸埋进你的胸口,长久以来的孤独生活让我无比贪恋来自你的柔情……

微明的晨曦里,窗前的一丝亮光让我大梦初醒,茫然四顾,屋子里半明半暗,每样旧家具都在提醒我曾经拥有过的幸福生活,而如今,过往的一切,我们曾经的温馨的家都已经风流云散,在这个与世隔绝的荒原上只有我一个人身处陋室,形影孤单……

我禁不住泪流满面,一种永远失去的遗憾和痛苦之情让我无法呼吸,眼泪不断地倒灌进我的脑子里,像火焰一样炙烤着娇嫩的皮肉,疼痛难忍,我不得不坐了起来,擦掉脸上的泪,但新的泪又泉涌出来,滴落到被子上,我下意识地想点燃一根香烟,手伸到床头柜上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从你去世以后,在晨昏颠倒如同行尸走肉的那段混乱生活里,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我已经把烟戒了。

外间屋子里,传来雪花轻微的鼾声,它的喉咙里发出有点呜咽的声音,它常常会这样,也许幼年被抛弃的恐惧一直留在它的潜意识深处吧,当它独坐在干沟边上,独自望着遥远的天边的朝霞晚霞,春天的云和秋天的雁群,看着它的背影我内心里常常不由自主地涌起同样的孤独之感。

在这个荒僻的地方,我们彼此为伴,我也常常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讲给它听,当我询问它的意见的时候,它有时候会用一种奇特的怜悯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我,像皑皑雪原读出的我踽踽独行的心事,蜿蜒延伸向远方。

我想起雪花幼年时在我的车子后座上望向我的祈求和渴望的眼神,一转眼,那个可怜的伶仃少女已经陪着我度过第二个冬天了,它是我的不会说话的亲人,和我相依为命,我有时候深切地感受到这一点,特别是我在某一个难以抑制的瞬间不由自主地滚下泪水的时候,它会走到我的椅子边上卧下来,把它秀气的脑袋搁在我的脚背上,一股暖流传来,减轻了人生袭来的阵阵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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