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23(2 / 2)

现在每天的工作结束后,我又多了一项工作,为小鹅喉羚准备一日三餐。我像个细心的老父亲一样,在芨芨草丛里选还带着一点绿色的芨芨草草杆,尽量要草籽多的秸秆头部分,一簇簇割下来扎成一捆带回家来,晚饭的时候,我们三个开饭,小鹅喉羚也津津有味地在旁边吃它的草籽。

小家伙脖子到肚腹都是雪白的颜色,唯独脖子正下方有一小撮黄毛,像带着一个心形的黄金吊坠,它的整个背部都长着密密的鲜亮的黄毛,像是披着一条漂亮的黄毯子,它只有几个月大,还是个孩子,看上去非常可爱。

尽管听说过黄羊肉像绵羊肉一样滋味鲜美,我也实在不忍心杀害它吃肉,决定先把它养起来,我给它取名叫花背。我在外间屋子的角落里,用沙发、木桌为花背做了一个围栏,雪花好心地把自己比较喜欢的睡垫贡献给它做卧榻,而它自己毫不客气地升级待遇,睡到了我的一只沙发上,现在它和蔷薇的待遇一样优渥,所以它们三个都很满意。

小花背的到来让我本来就狭小的居所变得更加拥挤了,但是,雪花、蔷薇和我都对我们的新家人给予了最大的热情。

现在每天早晨,我都是被小花背吻醒的,花背的腿伤已经痊愈,异常调皮,它总是从它的角落里跑出来,在屋子里到处爬上爬下,比蔷薇还淘气。因为从未见过它的家人,在它腿伤痊愈以后,我也不敢贸然把它放归荒原,它还那么小,我怕它出去会被冻死和饿死,所以一直把它养在家里。

花背和雪花、蔷薇一样可以在家里自由活动,但是早上,我睡不成懒觉了,一大早,像上了闹钟一样,天一亮,小花背就站在我床边,用脑袋拱我的脸,直到把我拱醒。

冬至到来之前,我总共向野湖运送了二百七十根木头,数量非常可观,尽管我为此修建了差不多五公里的冰道,沿着干沟向南前进了六七公里之远,搜寻一切能用的树木,颇费了一些力气,但是,看到它们在野湖旁边一堆堆地摞在一起顺着沟底一字排开,就感觉大坝已经矗立在望,这让我十分得喜悦。

对于这个收获,我心里是很满意的,因为木头的数量之多超过了我原来的想象,一条沙漠里的荒沟野壑里,谁能想到它居然在历史的某一个时期曾经出现过茂密的森林呢?我一边感慨时光变迁带来的荣枯改变,一边为胡杨林感到庆幸,如果水坝能够修建成功,能够为它们补充长久的水源,那么曾经郁郁葱葱的荒漠绿云就有可能再次出现在大地上,出现在沙漠里了。

野树林为大坝奉献了三分之二的木头,现在,野树林附近所有能用的木头都被我整理了出来,长短不一、粗细不等的乱七八糟横七竖八的杂木被从乱草覆盖的树网中一一拖出,如今站在崖顶看下去,野树林已经变得整齐干净了,这片树网看上去变得疏密有致,怡人眼目。

在清理的过程中,我没有砍伐过一棵还活着的树木,它们能在自然环境如此恶劣的地方迁延岁月长成一棵树,我想给予它们应得的尊重。在沙漠上,即使是一棵匍匐在地上的不起眼的红柳,它们的根系都有可能深入到沙丘地下十几米深,任何一棵不入流的歪七扭八的小树,都有可能有着几十年的树龄。

荒漠里所有的植物都是珍贵的,干旱让它们的生长速度变得持久而缓慢,想要长成一棵树,不知道要忍受多少年的阳光、暴晒、干渴,甚至于经常被逼到死亡的边缘,它们每年新生长的绿色枝条是天空奉献给大地的一个致敬,是希望的喜悦。野树林是珍贵时光的产物,而且最主要的一点是,正是它的茂密树网给了我用木材和沙袋垒砌大坝的启示。

现在,野湖向南几公里的大沟里的木材已经被我全部清理出来了,我下一步的计划是沿着大沟向北几公里内接着寻找能用的木材,继续修建冰道,把它们都运到大坝处来。

我知道,我必须好好把握严寒天气带来的巨大便利,等到了春雪消融,谷底很多地方将会泥泞难行,那时候没有了冰道,每一根木头就得靠我背到水坝处,那时的劳动量是现在的十倍而且还难以完成。况且开春以后,我也不会再有这么充裕的时间开展这项工作,再说,冬季的谷底冰道是一个天然的优良传输带,也省去了上下搬运和运输的艰难,我现在还没有小型运载车,古茀有,但我认为修建水坝是我个人的想法,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也不认为自己由此就有什么资格颐指气使,来要求任何人为此付出,增加任何人的负担。

土地彻底封冻之前,我抽了几天的功夫,在野湖边到东边大沟边缘最窄的地方平出了一个三米宽的地基,我本来只平出了两米宽的地基,因为一米之隔,长度就要多出五六米,而且地势凹凸不平,会经过一个不小的坑,我觉得即使只有两米宽,作为一座临时水坝,假如没有洪水的情况下,它的宽度也足以挡住蓄积的雨水,但是真正施工起来,我还是坚持了原定的计划,打出了三米宽的地基。

三米在我的眼里是一个安全的宽度,因为假如这里真的爆发了洪水,我不想因为现在的所偷的这一点懒毁掉修建整个大坝所付出的艰辛劳动。挖掉上面的封冻的砂石料以后,下面是混着泥土的土层,为了保证地基结实,我准备向下挖掘半米深以后,然后用砂石料回填,但是天实在太冷了,挖开带土层以后,只要一个夜晚过去,第二天湿土就会封冻,我只有两把十字镐,刨起来十分费劲,到第三天,一个十字镐的头就断了,没有合适的工具,活儿没有办法再硬往下进行,我于是放弃了在冬季修建地基的想法,准备开春以后土地解了冻再接着做。

冬至前后接连下的几场大雪,让整个沙漠里变得白雪皑皑,古尔班通古特沙漠成了真正的白雪王国。

不到沙漠腹地,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世界是多么的辽阔,现在,每一天,它都在我和雪花的眼前一览无余地展开。不下雪的时候,天气是晴朗的,阳光照在皑皑白雪之上,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彩,一串串彩色阳光从高处沙丘上生长的梭梭和红柳林上方打开天空,天空空旷高远,平时总是堆积在天空四角的阴云消散了,露出了令人心旷神怡的明媚纯净的蔚蓝色。

大地上,白雪皑皑的雪原高低起伏,延绵到遥远的地平线上,在那里和天空融为一体,但是大地不是单调的平旷,而是一幅优雅的水墨画,疏落有致的沙丘散布在荒原上,它们迎风处的雪都被凛冽的寒风吹散,露出一半青色的砂砾,沙丘下一丛丛红柳黑红的枝条是白色雪原上最亮丽的色彩。

大沟东部的荒原是我常常极目远眺的远方,这片我病中常常呆看的荒原是黄羊和鹅喉羚的故乡,我曾经看着它们矫健的身影在荒原上奔驰,向遥远的天际漫游,内心充满羡慕之情。如今我已经痊愈,时间如流水——

此刻,我倒真的希望这里能有一条大河,不,哪怕是一条小溪流,让我得以看到过往影像——让那些被岁月搬运过的日子一一沉淀其中。

转眼间我来到沙漠已经一年了,这一年来,我在艰苦的生活环境里完成了对农庄的勘探和初步开发,眼前,一条为胡杨林积蓄水源的大坝正在建设,尽管一切工作都只是一个粗浅的开始,可是现在我的世界,以至于我整个的人生都已经不复往日,这是一个好的改变吗?

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冬季的降雪量很大,只有到了这里实地生活我才真的理解了,为什么作为沙漠,它的沙丘上夏季能覆盖着那么多的荒漠植被,能有那么多的红柳、梭梭、矮灌和苔草,春季融化的雪水就是这片土地上所有生灵救命稻草一样的存在。

现在每逢下雪的天气,我都会减少工作量,上次的意外虽然有惊无险,但是也给了我一个及时的警告,冒着雪干活,爬上爬下,视线不清,确实很容易出危险,刚入冬的时候,周围农庄里的农场主和他们的工人都已经离开沙漠,回了他们沙漠外的家,现在方圆十公里之内,是没有人烟的,遇到任何的危险对我、蔷薇和雪花来说,都有可能是灭顶之灾。

沙漠的冬季夜晚特别漫长,每天傍晚不到7点钟天就黑了,可是第二天到了10点钟,天才放亮,这让白天工作的时间非常有限,我通常每天工作四到五个小时,早上起床以后准备早餐,10点钟出发去野湖,从早上11点钟连续工作到下午4点钟左右,回到家里大概5点钟左右,等到我做好晚饭开始吃晚饭的时候,天基本上就黑透了。

每天的11点到下午4点钟,也是一天里温度最高的时候,现在白天的气温已经有了零下15℃的样子,但是工作中的我也不觉得寒冷。每天收工,当我和雪花一起爬到野湖边的大沟顶上的时候,我都会看一看胡杨林的方向。

冬季里,大雪掩盖了荒凉和贫瘠的土壤,洁白的雪给大地和树林都穿上了柔美的冬装,胡杨树巨大的枝干披上厚厚的白雪,显得树冠更加壮观,减少了萧瑟和凄凉,增加了可爱和柔美。我发现自己从前内心里对灰狼的一腔恐惧也早已经化作了一种温柔的情感,我现在不再畏惧见到它,尽管它行踪神秘,我总共只见过它两次,但是在感情上,我对它有了牵念之情。

从前对野生动物和人相遇相处的神奇经历,我出于常识和一直以来的教育经验统统判定它们仅仅是一个个添加了主观臆测的传说,现在,我感到需要重新审视这一切,万物有灵,这个星球上人与自然相处时双方所处的位置和真正的角色。

忙碌工作的时候,我会就着每一个细节加以慎重的思考,然后逐步地实施它,我常常会忘记了如今自己独居荒原,对荒原应该抱有应有的恐惧之情,但是,我确实是安心的,这很奇特,因为在我的内心深处,我没来由地觉得灰狼就是这片土地的守卫者,也是我的守卫者,我从内心里相信,它绝对不会伤害我,我甚至幻想,在荒原上能够在它的陪伴下四处漫游,我们相敬如宾,也信如挚友。

在工作的时候,甚至工作的大多数时候,我都是忘我的,当我站在野湖的悬崖边上,眺望胡杨林美丽绝伦的雪国图画时,我甚至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有一条神秘的纽带已经把我和田野、荒原、胡杨林、灰狼及这片土地上的一切连接了起来,我在这片土地上已经获得了某种神灵般的庇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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