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9(2 / 2)

和这个女人聊天是轻松愉快的。

虽然我也很爱说话,但是那些话仅仅限于在脑子里自问自答,一旦面对一个真实的聊天伙伴,它们顿时缺少了严密的逻辑和叙述的流畅,总是在不恰当的时候说出突兀的话来,引来诧异的目光和谈话刹那间的停滞这样的尴尬——

我仿佛总会陷入这样的不知所措,所以我大多数时间我都更愿意倾听,那样更让我自在。

说起话来,这个体态臃肿的女人显现出了一种美丽的神态,我一时没有回过味来,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我走回车场,这会儿,玉石摊子吸引了过往的车辆,车场上挤满了人。

闲逛的人群大多是趁着周末出来散心游玩的家人或者朋友。人群三三两两地站在路边上,闲聊,喝水,吃苹果葡萄,啃西瓜,挑选玉石,大人呼唤,孩子嬉闹,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假日休闲特有的轻松愉快的表情,小小的路边驿站显得格外热闹欢快。

远远的人群边缘,在进入沙漠的入口不远的地方,我看到了一个面向沙漠独自站着的男人。

他看上去应该比我大几岁,四十岁多一点的样子。也许在其他人的眼里,这个男人不过是一个面容有些太严肃的不大合群的性情古怪的人,但是在我的眼里,我在这个人脸上看到了令人震惊的神情——

悲伤!

是的,那种悲伤神情不是从憔悴的脸色、凌乱的衣服和眼泪浸湿得通红的双眼里显示出来的,而是从一个衣冠楚楚、身材笔挺地站在一辆黑得发光的高级轿车旁的一个男人倔强站立的姿态里显现出来的,那种过于骄傲的挺拔显示了一种一个踌躇满志一切在握的人忽然被袭来的命运打败了的委屈、不甘、愤怒和无能为力的奇特神情。

男人站在那儿,像一个绝缘体,围绕着他,周围的人声鼎沸和时间流逝都自动停止。

阳光下,他的瘦削的脸部侧面蒙着一层阴影,这种不寻常的格外的严肃引起了我的注意,亲爱的,你知道的,这个世界上有这样一种人,当遭受命运袭击并不幸被打败的时候,他会缩回自己的壳里,独自舔舐和消化自己的悲伤,但是只要他走出了自己的壳,身处人群中,他就会小心地掩藏起一切,愈完美的掩藏预示着愈深刻的孤独,只有对生活和人性抱着清醒认知的人,才有可能从他们谨慎端凝的姿态里,发现那种镇静自若的冷静背后藏着的一颗泪流满面的心。

我呆呆地望着他,恍惚间,我回到了一年前的小驿站上,仿佛站在那里的那个男人就是去年的我自己。

远处的那个男人扔掉了手中的香烟,打开车门进到了车里。

我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我正想走上前去做点儿什么。这个时候,一辆白色的皮卡车朝着我开了过来,车子停在了我的车边上,一男一女下了车,正是古茀和离原。

我不由得笑容满面,迎上前去。

离原满脸的阳光,看到我她和古茀也同样开心,她笑着说:

“想什么呢?你?这么入神?我们老远就看到是你。果真就是!”

“看人呢?嘿!你们来得还挺快的!”

我说着,赶紧把一兜酸奶从车里提下来放到古茀车上,他们两人同时表示了感谢,离原把酸奶拿出两罐放回我车上,笑着说:

“我常进出,常常买,心意领了,你自己也尝尝,味道真的是很好呢!”

阳光照着她明媚的脸,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

就在我们说着话的时候,一辆黑色轿车开过我身边,从驾驶座正在升起的车窗玻璃后,我看到了刚才站在沙漠边缘的那个男人,一张冷漠的毫无表情的脸,他正在开车离开驿站。

我呆呆地注视他的车汇入公路上的车流,不由得给离原和古茀讲了刚才的发现,我忍不住问离原,去年见到我时我是什么样子?

“和你刚才说的那个人差不多!”古茀接口就说。

我的脸腾得红了,我看向离原。

离原睁大眼睛笑盈盈地望着我说:“肖恪,现在最重要!对不?”

回沙漠庄园的路上,古茀的车开在我前面,我一边机械地跟着他的车走,一边脑海里浮现出刚才那个男人铁青的一张脸,我在那张脸上看到了善良和倔强,他看上去像一个落水的即将淹死的人,满怀酸楚和绝望,如果一个人身陷囹圄穷途末路,不是因为作恶,而是因为自己的偶然无知遭受了天谴,或者是命运的意外带来了灾难,甚至是这两种不幸的综合体,这样的悲伤和承受不住的痛苦不应该得到理解和宽宥吗?

我忽然感到懊悔,为什么我做事总是这么拖泥带水!

刚才我为什么没有上前去和他攀谈几句呢?如果我像去年离原和古茀对待我那样去和他交谈几句,也许沙漠里从此又会又多了一个庄园主,而我们也从此多了一个朋友,就像现在我、离原和古茀一样。

一年多来,我从自己的经历中得到的启示让我开始怀抱着这样的理念:

想要完全脱离过去的生活,最好的方式就是在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寻找另一个新的开始,对抗失败和失去的痛苦的最好办法,是尽快投下一场旷日持久的新的建设性的忙碌,让再次充实起来的生活替代掉那些被用来自怜自艾的时光——

无所事事的悲伤比悲伤本身更足以毁灭生命,这种被迫的遗忘对健康和精神的恢复都是有帮助的。但是就在刚才,我在犹犹豫豫间,错过了一个可以帮助同类的机会。

进入沙漠深处以后,路不再颠簸,我从古茀皮卡车的后车窗上,看到了离原单薄的肩膀,他们好像正在交谈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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