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9（1 / 2）

一个路人向我走来，向我借用打火机想要抽一支烟，打断了我的回忆。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驿站上已经停满了车辆，挤满了人。

今天是周六，驿站边上一溜排开，支起了十几个卖戈壁玉的摊子，他们是流动摊贩，会在各个节假日跟随着人流去每一个热闹的地方摆摊子，不是节假日的时候，他们通常三三两两把摊子摆在车辆和游人必过的某一些路口。

XJ和田玉名声大噪的这几年，人们蜂拥而至，跑步进场，懂玉的不懂玉的都毫不心疼地把大笔的钱扔进玉市场，就像这些钱都是风刮来的，每个人都抱着一夜暴富的梦想。就跟这些年所有繁荣过一阵的产业一样，狂热背后，是越来越多的赌石破产的传闻被爆出来，那又怎么样呢？每一个人都从内心里相信，自己是那个被上帝选中的幸运儿。

今天这个小小的驿站上的流动玉市，就是庞大玉石资本市场的一个缩影，看到面前熙熙攘攘的人流，我一点儿也不觉得热闹轻松，反而心里觉得有点儿发堵发紧。

现在，戈壁玉的势头正盛，从默默无闻的沙漠里的普通玉石成了珠宝市场上的宠儿，仿佛一夜之间，从城市的高档商场里射灯照耀下的流光溢彩的珠宝柜台里到乡村野地的路角拐弯处的售卖地摊子上，到处都出现了戈壁玉的身影。大大小小的石头五颜六色，琳琅满目，有大块的重达几十公斤的原石，也有精心雕刻和加工过的各类摆件、挂件、小首饰，品质参差不齐。

它们中有上乘的美玉，当然也少不了人工加工的假货，所以买玉也叫作淘宝，淘上就是宝，淘不上就叫交学费，小的学费可以付之一笑，叫作上当受骗，至于大的学费到底有多高昂，有多么人倾家荡产有多么触目惊心，局外的人谁知道呢？

几乎90%的投资者根本不懂玉和资本市场，但每个人都怀着一个暴富梦，他们的投资行为是盲目的、盲从的，充满赌博心态的，就像我从前一样。这些年，有多少人默默无声地死在资本市场里无人知晓，有多少人的余生将会负重前行用无法救赎的困顿贫穷绝望为今天的盲目和可怕的无畏买单，谁知道呢？

但是，全民豪赌的时代，没有人会在巨大的诱惑前止步，有几个人会懂得人生的每一个重大抉择都需要持续不断地纠正和反思，在灾祸降临之前就防患于未然呢？人的贪婪是无止境的，能让他止步的永远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彻底失败，人的执着是叫不醒的，能叫醒他的永远是他坚信的一切价值观的彻底坍塌。

在经济至上的时代，有几个人会把他遭遇的打击和失败归咎于狂热发展经济的利益驱动和迟滞完善的自我修为之间失衡造成的必然结果呢？在过去的十年间，我身边的许多人都遭遇过这样的失败，而且照我看来，只要这样的失衡一天没有得到彻底的认识和矫正，哪怕再过二十年，二百年，那些在现实生活中毅然决然地把全部身心都投入到金钱追逐游戏中的人都终究逃脱不了要遭受失败的命运。

他们的遭遇足以警示那些至今仍然对命运缺乏敬畏、对生活缺乏尊重、怀抱着侥幸心理和现实博弈的人，毫无顾忌的结果就是一败涂地。这样说也许有点残酷，但是是客观的，人生总是后知后觉的，在每一个时代，除了极少数人能够站在历史的视野之上审视现实生活，密切注视着社会发展的每一个变革和细节，从而对现实社会始终抱有清醒的认识，不会让自己在生活中随波逐流，蒙蔽了心智，大多数置身于凡俗生活中的普通人，有多少人没有走上过一条由贪婪无知引导开道，由盲目狂妄驱策奔跑的错误人生道路呢？只是大多数人因为资质平庸所造之业不足以形成反噬的危机从而躲过了命运的惩罚，而有些人则掉进了命运的陷阱，甚至遭受了灭顶之灾。

当我置身在熙熙攘攘的沉浸在喧哗交易中的人群中的时候，我是冷静的，内心毫无波澜。那些从前格外吸引我的珠宝，现在，在我的眼中，不过是一些没有生命的石头，除了佩戴在爱人的肌肤上，辉映她幸福的笑容，这个人世间的一切珠宝能有什么光辉什么价值呢？

我的冷静和欢快的人群有点儿格格不入，形成了鲜明对比，那些兴高采烈的声音里不知道藏着多少欺骗和陷阱呢，我失去了继续游逛的兴趣，于是挤出人群去买酸奶。

这个时候有人扯了我的衣服一下，我回头，居然是昂沁！

孩子看我一眼认出了他，脸上马上绽开了笑容。

他拉着我的手，把我拉到一个卖小吃和小饰品的摊子前面，把一个身材丰腴面目温柔的妇女介绍给我，她是昂沁的妈妈，名字叫阿银（意旅途），她显然早已从昂沁口中听说了我的事，她转头对昂沁说了一句蒙语，昂沁示意我不要离开，风一样跑回身后的店里去了，转眼间，他手里拿了一大罐酸奶疙瘩出来，塞到我怀里，他的身后跟着一个长得矮胖健壮的蒙古汉子，他是昂沁的父亲阿斯干（意直），我谢绝了昂沁和爸爸妈妈要与我一起吃饭的再三邀请，但是不得已又接受了他们一定要向我致谢的一大摞脆香的皮牙子馕。

离开了昂沁母子俩，我抱着满怀礼物回到了车边，把礼物都放进车里，把它们分成三份，等会儿跟古茀和离原分享。

无意间结识了昂沁一家人，结了一个大大的善缘，我心里很高兴。我想起酸奶来，赶紧放下东西回到酸奶摊子上，幸好，还不晚，此刻，摊子上围满了人，酸奶卖得正欢，我就站在一边等了一会儿。我准备买四罐刚发酵好装罐的酸奶，送给离原和古茀，酸奶是离原喜欢的。

他家的酸奶生意很兴旺，不多一会儿，案子上层层叠叠摞了三层的几十罐就卖得差不多了。

老板娘脸上照旧溢出满足，欢乐地对人群点头，说：

“全靠新老主顾们捧场，大家发财！”

人群散开了，看到摊上不多的几罐酸奶，我走上前去，说：“四罐。”

老板娘看了我一眼，说：“第一次买我家的酸奶吧？朋友介绍的？”

“是”我老老实实地说：“我的两个朋友爱喝你家的酸奶，我想买一点送给他们。”

“喔，送朋友，今天你幸运，本来是明天才好的，天热发酵得快！提前了一天，朋友多了好啊，朋友多了路好走呦！对朋友好，朋友也会对你好！”

她一边说，一边麻利地把四罐酸奶装进两个大塑料袋子里，扎好袋口。

“这个世界上，就是人心换人心啊，你是个有见识的人，人不错！那，第一次买我家东西，这是送给你的。”

她另外给了我两小盒酸奶做赠品：“尝尝，很好喝！”

我谢了她。

“不用谢！照顾我生意该我谢你！”她笑着看我：“你在沙漠里开荒？我看你是个读书人啊？”

“对，开荒，也读过书。”我说。

“这一片开荒的我都认识，你是新来的吧？开荒好！开好了能发财！今天你吃我家的酸奶了，咱们就有缘，改天我可要去你的庄园玩呀，你可要欢迎我呀？”

她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说话的时候，她半侧着头，笑得眼睛弯弯，半眯着。

“好的，欢迎！”我点头答应。

她看着我，由衷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