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7（2 / 2）

“您好！”我主动开口说。

“您好！”她的声音很好听，是那种礼貌但是并不疏远的恰到好处的尊重。

我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微妙的区别，不禁从心里对她起了敬重之心。

“今天是周末，来休息闲逛的人很多。”她说，随着话语，她的眼睛也向远处的人群看了一眼。那儿刚停下了一辆小客车，游客正在下车。

“是啊，人很多，我是从塔城办事回来准备回石市，刚好路过这里，驾车累了，想稍微休息一下，我姓肖，我——”我的话说的不流畅，有点儿磕磕巴巴，不知道为什么，尽管感到了一丝窘迫，我还是很愿意和她说说话。

但是谈话中断了，因为这个时候男人从车底钻了出来，他的两道粗粗的黑眉毛下的有点严厉的眼睛朝我看了一下，显然，他的表情分明在说，他不认为一个素不相识就刻意搭讪女士的男人有着良好的个人品质。

对他有点明显地表达造成的冒犯我保持了沉默，内心的高傲立刻抬头，我像受到突然灼烫的蜗牛一样瞬间把自己收回了壳里，并从壳里投给了男人同样的目光和注视。

我不屑于解释自己，男人准确地解读了我没有说出口的情绪，但是他没有意识到这个错误的源头在他，于是，他耸了耸黑眉毛，他的注意力显然和我并不在同一个点上，他的眼底显示了另一种主观情绪的流动，所以，对我的突然沉默显露出来的尴尬情形他没有表现出疑问和体谅之情，他只是转头对着女士温和地说：

“没事，我本来担心漏油，还好，没问题。”

“那就好！离农庄还有一段路呢，况且，戈壁滩上颠簸，安全第一，谨慎一点儿是对的，开起来也放心。”

女士回答他，她看着男人仔细地用一把钥匙锁好车门，用他青筋凸起的手拉了一下车门，以确定门已锁上。就转头带着一点儿询问的语气客气地对我说：

“我们要去逛一逛，买一点儿吃的，您也一起去逛逛？”

她的语气是平静的礼貌的。但是我干脆地拒绝了。

我们素昧平生，彼此并无半点交情，我也不认为和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一起闲逛是一个令人自在的选择，这样的邀请仅仅是出于礼貌的客气，但是，我对女士并无恶意，于是我委婉地说：

“好的，好的，你们先去吧，我在这里再待一会儿，我等一会儿再去。”

我看了她的同伴一眼，因为很明显，她的同伴并没有表现出对这个邀请应该有的热情，而我对他的有点儿无礼的直率也并不觉得突兀，所以我用了同样的态度给了他一个无声的回应。他仿佛感受到了，但不以为然，女士的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对一场男人间的微妙君子对话表现出了得体的理解和宽厚。

男人和女士一起走了，我对这样的两个人起了浓厚的兴趣。

我敏感地觉得我和他们之间有一种属于同类的惺惺相惜之情，尽管刚才的交流并不愉快，但这不妨碍我给出这样的评判。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是天注定的，第一眼是情侣的就一定会成为情侣，第一眼是朋友的就一定成为朋友，如果第一眼是路人那么即使相处一万年也终究只能是路人。相似的心灵总是有着天然的亲近，即使是伸出彼此的刺来握手，也不会影响真正的交流。

我观察着他们的背影，猜不透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两个人貌似夫妻或者情侣，但是神态间差异很大，行为举止也缺乏夫妻或者情侣应有的亲密，但他们的动作和言语却很默契，而且显然两个人都对这个小驿站很熟悉，他们径直并肩走到小街市上去了，一路走一路谈论着某个感兴趣的话题，女士有一次被男人的某一句话逗得笑了起来。

我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本来打算回到车子里，蜷缩在后座上再睡一会儿，但我改变了主意，站了一会儿，我也向街市上走去，这会儿，我才感觉到自己饿了，我想去转一转，看看有没有什么可吃的。

这是个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西缘独克公路边上的小驿站，跟独克公路、独库公路边上众多的小驿站一样，为过往车辆和行人提供最基本的餐饮和住宿。驿站上除了旅社就是饭店，房屋不多，设施简陋。因为建在广阔的戈壁滩上，基本上都无需申请和规划，店主随心建设，每个店不多的几间土平房后，都会修一个占地不等的大院子。少数院子里打有水泥地坪，大多数院子里就是把戈壁滩稍做平整，戈壁滩的地本来就是粗砂地，如果不是连绵阴雨浸泡，一般车辆都能自由进出，不会陷车。院子的围墙都很低矮，有的就是用土块碎砖废旧车辆轮胎和杂物简单地一围，一丛丛蒿草从它们之中长了出来。

下了路基，旅店前的路边摆着一些小摊子，每年冬季大雪覆盖天气严寒的时候，这些小摊子就都收了起来，转到饭店或者旅社里的某一个角落里。那里通常会有一张沾着油渍的简易桌子，上面堆着打开的零食袋、发黄的账本上甚至扔着一两只小孩的脏袜子，桌子后面的椅子上坐着一个消瘦或者肥胖的老板娘，椅子背上胡乱搭着几件衣服。到了第二年开春，阳光一回暖那些摊子就又都摆了出来，沿着公路边上摆成一长排，晒在阳光下。春、夏、秋三季，这些小摊子售卖应季的各种水果和一些简单的小零食，有时候还能买上这里特有的一种酸奶。

酸奶是一家饭店主自家养的牛所产的牛奶发酵制作的，根据发酵程度决定发酵时间，所以是不定时售卖，为了能顺利留住老顾客，店主一般会选择周末上市。他家的奶牛整日吃草的戈壁滩上中草药丰富，所以产出的牛奶质量非常好，加上有发酵的独特秘方，酸奶的品质上乘，好喝远近闻名，是过往的司机和游客们念念不忘的美味。

今天是周末，刚好他家的酸奶售卖，看到人群围过来，脸长在肉上，体态丰腴，头上扎着一块粉色旧纱巾，穿着袖子上快要磨出洞的红秋衣，松垮的领口下胸脯丰满耸起，露出一抺让男人们看了有点儿移不开眼的雪白肌肤的双下巴的老板娘，就睁大眼睛快速把人群捋一遍，她的一双杏眼很大，眼皮很双，有着好看的弧度，她的眼光一直探到人群最后面，像是要找个什么人，没找到，脸上也一样的漾出笑来：

“来了，来了，这可是吃了野枸杞的牛挤的奶，一罐两斤，营养能顶一只鸡，要一罐吗？两罐？大家都是两罐三罐地买，好嘞，好嘞，这就打包了去？”

他家的酸奶生意很兴旺，不多一会，几十罐酸奶就告售罄。老板娘脸上溢出满足，笑笑地对人群点头：

“全靠新老主顾们捧场，大家发财！”

她朝四周的摊子睃一眼，脸上带着明显的骄傲神气把摊子上的盖板一掀，把摊上的杂物往底下的柜子里一搁，照旧把盖板盖好，“咔嚓”一声用一把小锁子锁上，钥匙一拔，轻快地转回店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