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1 / 2)

土地一片片被清理出来,我就像一只盯着额头上的红萝卜的驴子一样,每天爬跪在地里干活,盯着面前要清理的根桩。

现在午饭后我不休息就接着下地,晚上太阳落山了很久有时候天都黑透了才收工,那也正是一天里最凉爽的时刻。

雪花和蔷薇都非常地懂事,它们经常在地里陪着我,默默地趴在一边,有时候我专心工作,完全忘了它们,但是只要偶尔间回头,就发现它们尽可能地趴在红柳根遮出来的一点可怜的阴凉里,头伏在湿地上,用一双湿漉漉的有点悲伤的眼神看着我,我不由地走过去摸摸它们的头,陪着它们坐一会儿,自己也休息一会儿。

傍晚,晚霞如火,渐渐下落的太阳一点点收了热气,温度会变得舒适一些,在直起身的时候我有时候会望着天边出一会儿神。

我回想起从前在城市里的家,回想起晚上下班后你早已准备好了可口的饭菜等着我,为我按摩为我准备洗澡水,晚饭后我们一同去小区旁的开放公园里散步,在长椅上坐在一起,大多数时间你都在听我讲我的各种各样的计划,你总是示意我低声,怕我忘形时略显激昂的讲述打扰了其他人的安宁和休息,但是你怕扫了我的兴,总会在黑暗中悄悄抚摸一下我的手表示肯定和鼓励,而我会在黑暗中悄悄吻吻你……

父亲母亲来的时候,你总是第一时间收拾好他们睡的床铺,贴心地换上硬一点的枕头,按时准备好适合父亲母亲口味的一日三餐,订好带他们去品尝新菜的特色餐馆……

“青霜是个好女人。”父亲和母亲总是带着感激的口气这样说。

那时候,我们一家人和乐融融的生活,如今,都像一个梦,好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我的一生走到快到中年,却已经失去了一切。现在的我身处绝漠,无人所知,就像这无边旷野上的飘蓬一样随风翻卷,无依无靠。

世界辽阔地让人害怕,空荡荡地让我不由得心生恍惚。

茫茫荒野,天高地阔,偌大的天地间只有一个渺小的我,在骄阳下拼命地劳动,我现在孑然一身,这样努力地拼命劳动还有什么意义呢?

沙漠深处的这块新开发的荒地,绝无人迹,没有任何家人和朋友伙伴陪在身边,也没有任何人了解我的辛苦,慰问我的孤独,父母已逝,你也永远离开了我……

有的时候,蔷薇会挨到我身边阻止我继续干活,到我身边蹭蹭我,求我抱抱它,我就停下手中的活,抱起它抚摸一会儿,偷偷擦掉涌上眼睛里的泪水,我们三个互相偎依,它们俩的贴心陪伴给了我莫大的安慰。

在这样的时候,即使是一只狗的陪伴和一只猫的体贴也让我泫然欲泣。

七月过半,在艰辛的劳动中,整整一个月过去了。

现在,一号地、二号地、三号地都已经被全部清理出来了,地边堆着的草山也被一堆堆焚烧掉,在烈火中,那些芨芨草根团和荆棘树枝都化为灰烬,留下一些没有彻底晒干的烧不透的根,等待晒干后再次点火,但是烧得黑乎乎的它们不可能再生根发芽,已经对田地构不成威胁了。

焚烧它们的同时,我也进行了周围的烧荒,围绕土地的一圈五十米内我都点燃了火,让野草和荆棘一起化为灰烬。

现在,完全袒露出来的巨大的空旷土地一览无余,是我一个月来千辛万苦的最好见证,也抚慰了我的疲惫的心。

过去的一个月里,我总怕复耕的时间到了,工作没有做完,当过度劳累和孤独袭来的时候,我会坚持不住放弃,现在,工程已经完成了超过三分之二地亩,我没有为此花过一分雇工钱,尽管最后的一百多亩地才是整个工作量里最可怕的部分,但是一多半土地的成功清理激起了我继续坚持工作下去的勇气。

一个多月来我没有休息过一天,当三号地最后一天干完的时候,我已经弹尽粮绝,不得不抽了半天时间外出采购,为下面的攻坚战提供足够的给养。

最奢侈的是买了两箱方便面,它们可以在我太劳累不想做饭的时候为我提供快捷的一餐,也能为我极度渴望味蕾的欲望提供一次大快朵颐的机会,当我在商店里看到它们一排排放在货架上的时候,禁不住咽了一口口水,这么久以来,除了我自己每天做的炖菜和馍馍,我没有吃过任何一口外面的食物,即使小吃摊上的一碗凉皮子的香味都让我垂涎欲滴……

为了能按时复耕,短暂休息了半天后,我投入了新一轮的忘我工作,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间都在地里。

现在,工作变得异常劳累,挨近最北头的那一片地,离房子最远,离野湖和胡杨林最近,但是那绝对是一片芨芨草红柳和荆棘的丛林,与没有开垦的靠近湖边的那一部分相比,梭梭和红柳没有那么多那么粗壮高大,但是这是一片完全无碱的沃土,现在翻犁过后的地里各种根茎密密麻麻,大多数是芨芨草根,这个还不怕,我把它们从地里拔出来先让太阳暴晒,变轻以后再背出地。

最耗费时间和体力的是清除埋在土里的红柳、梭梭和灌木,这里有一百五十亩地,我整整干了二十天才把一半清理出来。由于块茎巨大,被埋在土里的坚硬红柳枝条需要挖掘才能拖出来,梭梭根盘上坚硬的泥土牢牢和土地粘在一起,凭着臂力我根本搬不动,只好用长绳捆好,像一个纤夫一样拖着它们,把它们拔出来拖到地边上,很多被我先挖出来暴晒,让它们减少重量后再设法搬运。

但这样一来工作进度大大放缓,强度大大增加,我的生活渐渐被机械地劳动所代替,不知不觉里,我已经成了一个只会机械行动的劳动机器。有几次,我坐下来用铲子剥离根茎上沾着的泥土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有时候我明明站着解小便,结果就站着睡了过去。

有一天傍晚,夜色降临了,我准备下班,我把几堆草秆抱到一起用绳子捆好,准备背到地边去,草捆好了,我直起腰来,觉得腰眼酸痛得很厉害,忽然,我的眼前一片漆黑,我只感到自己脸上两道冷汗流了下来,就昏了过去栽倒在土堆上……

朦胧中,夜色降临了,荒原陷入了深沉的黑暗之中,雪花的身影从远处跑了过来,它围着我转了一圈,然后小心地用湿湿的凉凉的鼻尖蹭了蹭我的脸,温柔地提醒我应该回家了,我意识模糊一时动弹不得,于是雪花伸出舌头舔了我的脸一下——

一股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那种力道很大的带着明显粗糙倒刺的舔舐和雪花平时温柔地舔舐完全不同,我的脸上一阵刺痛,不,它不是雪花!

我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面前近在咫尺正对着我的,正是一双可怕的锐利地发着绿光的狼眼——

我大叫了一声,翻身跳了起来,身体抖得像一片树叶。因为过度的惊吓,我反应迟缓,抓了两下差点摔倒才哆哆嗦嗦地抄起了离我最近的一把铁锹。

狼无动于衷,它只是后退了几步,然后不慌不忙地坐了下来。

它端坐在我面前,巨大的灰色身躯仿佛在夜色里微微发光,它用深邃的眼睛看着我,松弛地坐着,它的身体语言好像在告诉我,它对我并无恶意……

夜色里,它的体型如此巨大,如果和它搏斗,也许根本就不用搏斗我就会被它一击致命……

不知道为什么,一阵突然而至的委屈涌上心头,我感觉到眼泪涌进了我眼睛里,流到了嘴角边,没想到,这一生,我会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

此时此刻,我孤立无援,毫无指望,我站直了身体,等待最后时刻的来临。

这个时候,灰狼站了起来,它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目光看了我一眼,转过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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