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2 / 2）

况且沙漠里地势复杂，单单是碰到我的荒地南边那样的风蚀城堡就根本无路可通，况且是上百里的沙漠道路，也许根本就没有路，最近的路，就是我从西边进来的这条路，可是想战胜荆棘丛林要费多大劲，这条路也根本走不通。

“也不是没有办法，关键是钱——”

我脑子里出现了自己储蓄卡上的数字，又大概为修路修大坝要花的钱出了一个数据，不禁脸红了，不由得连连摇头。

“不，我现在还没有力量来做这样的事。”

不说我现在没有那么多钱，就是有，谁会为了一座荒漠里的枯死的野胡杨林耗费巨资修路造桥修筑水坝呢？况且，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修建水坝，水又在哪里呢？谁能保证这条大干沟里真的能蓄积起足够浇灌几十亩胡杨林的水呢？

“假如只是一道小水坝，就像在大渠道里修一道拦水埂子一样，我可以自己修，不花钱也不用人工。”

“但是，它真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巨大梗子呀。”

“不，这不是我的责任，我也没有这样的义务。”

“如果我现在仍然很有钱，我可以无偿地去做一切，而我现在自顾不暇。”

“可是，发现了它们，难道坐看它们死去？”

我摆摆头，试图摆脱这些烦人的想法，人类对和自己利益无关的事情有权利选择视而不见，我这样对自己说，我不是圣人，现在也没有什么圣人，人人都只为了自己，为了利益，谁会为了一片沙漠深处的野树林倾家荡产呢？

“我不会做这件事！我不做也没有什么错，我只不过做了和别人一样的选择而已。”

但是，一个声音传来，是你的声音：

“我很期待。”

“可是这很难，也不见得会取得预期的效果。”

“有胜于无。”

“但是即使修筑水坝，究竟能蓄多少水？并没有经过专业的测算。”

“有多少算多少，哪怕救活一棵树呢？它们都是百年老树。”

“只要看看大沟有多深多宽，就知道那不是一句豪言壮语，那是一个工程。”

“没试怎么知道呢？”

“筑坝不是一件小事，需要做大量的工作。”

“而且做这件事对于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在我投身社会生活之后，我从未去做过任何一件和自己的切身利益完全无关的事情，也没有见过身边的哪一个人纯粹为了他人的福祉奋不顾身过。”

“它们在荒漠里，远离绿洲，如果再不注水拯救，这些数百年的生灵就会死去，变成一堆风化的树沫和尘土。”

“是啊，这是它们的命运，但是我不该对此负责，我也不该为别人的利益奋斗。”

“没有别人，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如果我做，这片胡杨林还有希望能重现生机。”

“可是……”

看着阳光下胡杨林惨白一片的凄惨景象，我在心里默默盘算，习惯性地计算起利益得失，我很讨厌这种不得不为某种意料之外的事情负责的念头。

我说服自己说：这一切都不关我的事，这是那些植物学家、生态研究专家、环境保护规划局的人应该考虑的事，他们吃着皇粮拿着俸禄不操心，我一个农民为什么要自作多情操这份心？那么大的古尔班通古特沙漠，会有多少个胡杨林、梭梭林、红柳林呢？它们被数十年的干旱和缺水折磨，现在，恐怕它们中的大多数早就已经枯死了。

“可是，现在你来了，你是这块地的主人，它们也是你的邻居和朋友。”

“何必这么幼稚呢？当我落难的时候，我的邻居和朋友又在哪儿？”

“不要责怪任何人，没有人应该为你的人生负责。”

“那么，我为什么要为胡杨林负责呢？”

说这话的时候，我的脑海里浮现出离原和古茀的面容，我不禁为自己刚才怨天尤人的想法感到有些惭愧。

去年秋天，在进入这片沙漠的那个路边小驿站上，在沙漠的边缘，离原用她那双安静的透视一样的眼睛看着我，我什么也没有多说，她也没有多问，仅仅是我透露说想找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她就毫不犹豫地建议我来沙漠里开发农庄，并和古茀给了我随后的指导。

如果照我刚才的逻辑，他们和我素昧平生，为什么要帮我呢？可是如果没有他们，我又怎么会拥有现在的这片土地呢？出于自尊心，当时我并没有向他们吐露自己所有的真实情况，也许到现在为止，他们只是以为帮了我一个举手之劳的小忙，可是只有我自己心里知道，是他们的举手之劳拯救了走投无路的我……

缘分，这个世界上的缘分还真的很奇特，如果时光倒流到两年前，我、沙漠、荒原、胡杨林会是一个连想象里都不可能在一起出现的画面，然而现在，它们却和我的生活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我们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我是这里唯一的人类，我似乎真的应该对这片土地肩负起某种责任，但是，这真的是一个理智的想法和决定吗？

我挺直了脊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面前的胡杨林默默无声，它们被骄阳炙烤的痛苦好像也通过快要被晒裂的皮肤传到了我的身上。

正午了，我不能继续在户外长时间逗留，我于是起身离开。

当我站在坡上回望胡杨林的时候，你的声音隔着遥远的时空轻轻传到了我的耳边：

“如果能做就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