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2 / 2)

一天下午,当我坐在一座小沙丘一边休息一边四处观望的时候,我发现西南面的植物园附近的旷野上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而且应该是一个孩子的身影,他骑在一匹小马上,不紧不慢地朝着我走过来,他显然在我看到他之前就先看到了我,所以他是专门向着我的方向走来的。我惊讶不已,除了古茀他们,谁会到塔拉这儿来呢?恐怕周围我的所有的农场主邻居们还没有人知道塔拉和我的存在呢。

大约半个小时后,一人一马来到了我的面前,我没有看错,骑在马上的果然是个孩子,这是一个十岁的蒙古族小男孩,他长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又密又黑,让他看上去有点儿像个洋娃娃。他的名字叫昂沁,蒙语是猎人的意思,他是那个(进入沙漠的路边)小驿站上的一家饭店老板的小儿子,因为丢了两匹马一路找了过来,有点儿迷路了,不知不觉就深入沙漠,到了塔拉,我告诉他已经下午了,说不定马儿早已经回家了,老马识途,轻易不会丢的。他听了我的话,晒得通红的小脸上立刻显现出欢喜的样子,他急于回家看看是不是如我所说,立刻就想调转马头回去。

我拦住了他。对他来说,骑马回程的路很远,而且时间已经到下午了,就算马儿能走,恐怕他到家也天黑了,我看他渴得嘴唇都起了皮,于是把他带到了我的小屋里,给他的水壶里灌满了水,然后给了他几块饼子,再三给他指明了回去的道路,才放他离开。

说到在西部旷野上最特别的发现,还有一片白梭梭林。

在我的小屋西南大概直线三公里外的一片丘陵旁,一片梭梭林出现在旷野上,几十棵小桶粗细的梭梭树疏疏落落地沐浴在阳光下,散布在苔原上,林子不小,但是里面空旷,只有不多的几棵小灌木,几棵大梭梭树旁边站着几棵新生的小梭梭树,只有一米高的样子。

这些成年梭梭树高大健壮,树桩矮粗,只有一米五到两米五高的样子,树冠倒有三四米甚至更高一点,远看像一片沙枣树林,走进去了近看和沙枣树绝不相同,梭梭树躯体和枝干都是相对光滑的灰褐色和灰白色,小一点的梭梭树是青白色,已经是五月了,它们还是一副干枯的样子,树干虬结歪扭,上面疙疙瘩瘩,别有一种古朴的味道。

沙枣树在五月里早已经枝繁叶茂,一串串金色的沙枣花喷香扑鼻,隔着百米远都能闻到,但梭梭现在暗淡的绿色才刚刚萌发。沙丘上有十几棵胳膊粗细的少年梭梭长成了茂密的一片,树冠已经长到有两米多高,白色歪扭的枝干稀稀疏疏地伸向天空,同样稀疏的叶子把这片梭梭林下的沙丘装点成了筛满阳光的蜥蜴的乐土,树林里,长相老成的灰色沙蜥随时可见,它们的背部是黄灰褐色,头部扁平,两边的眼睛突出,行动非常迅速,但是雪花对蜥蜴见惯不怪,缺乏追逐它们的兴趣。

我们在树林里盘桓了一会,我找了一个视野开阔点的地方坐了下来,雪花也在我身边卧了下来,我们简单吃了一点干饼子,喝了一瓶水。小餐后我感到有些疲累,就靠着一棵大梭梭树休息了一会儿,打了一个盹。

这里非常宁静,微风拂过林梢,树影在地上微微晃动,投射在地上的点点斑驳的阳光被树枝的影子筛出各种形状,在地上一动不动或者偶尔移动,阳光寂寂,时光停滞,眼前的一棵棵梭梭树散开静静站立在树林里的各处,空地上不多的几棵小矮灌也都静默无声,恍惚间我觉得这里就是庄子在《逍遥游》里说起过的那个“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因为时间来了这里好像就不会再移动了,一切声响、一切思绪、古往今来的云空物影,时间空间全部都被吸收、降落、留下、停滞、消弭,化为乌有,但是它仍然是空旷的,显现不出一点容纳过的痕迹,即使风偶尔经过了这里,也会被自动地过滤掉移动的影像,掉落到大地上,悬浮在树影间,渗入到土地里,或者成为土地上同样漂浮的光波和光点,除此之外,看不到任何离开的痕迹,一切都保持着万物刚刚进入时的样子——

但是这一切,身处梭梭林中的时候,我并没有半点奇怪的感觉,一切时空的停滞仿佛自然而然,我并没有察觉到有任何异常之处,走出梭梭林以后,我感到自己如梦初醒,才意识到就在刚才,我有可能在某一个时空中短暂停留了一刻,我说不清楚那种奇异的感觉。

当我站在高处的苔原上回头看的时候,那片大梭梭树林里,空旷的中央地带依然空旷,我刚才倚靠着小睡过的那棵大梭梭树还站在那里,但是非常奇怪的是,我看见刚才的我自己也还在那里——

我倚靠着梭梭树坐在树下,低垂着头睡着了,一缕阳光照亮了我的半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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