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 2)

站在桦树下,抚摸着光洁细腻的树身,我心里暗暗地思忖,如果一切都顺利的话,我就把这片土地的开发权买下来,像古茀那样,从此一个人在沙漠里开荒种地,做一个与世无争的庄园主。

在距离干沟大约五十米远,一块看起来还算松软的地方,我挖了一个地窝子,并在这里住了十天。在荒原的前两天晚上,我就睡在自己的车里,长夜难眠,辗转反侧,在方圆十几里都没有人烟的荒野上,我望着星空感受着与世隔绝的滋味,寒夜的清冷和远离人群的松弛像滋润的油膏一样敷在我灵魂的烫伤上,让疼痛得以暂时缓解,我总是在启明星在黎明的天边闪烁的时候才精疲力竭,凄然入睡。

白天的时候,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干沟里找到了三棵枯死多年的树并拖回到地窝子做屋梁,从荒原上砍来了几捆大红柳做椽子和檩子,割了几十扎芨芨草铺在红柳上遮盖屋顶。我至今还记得,在干沟边茂密的芨芨草丛里,我一边擦着被锐利的红柳刺划破的手掌上流下来的鲜红的血、用一块手帕裹住挖地窝子时手上打起的大泡磨破流水的地方,一边流着眼泪一捆捆地割芨芨草的情景。那个时候,我满脑子里都是失去你的悲伤和在这个世界上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到处都无法安放的我自己……回忆令人伤感,但这不是我提笔给你写信的原意,亲爱的,即使是现在,我也不愿意让你再体会丝毫的焦虑和担忧之情——从前你吞咽得太多了……爱情总是后知后觉,如今,我再也无法弥补你了……

经过两天的挖掘,一个不算小的地窝子挖好了,由于欠考虑,地窝子挖的太方正也太大了,怎么为它盖上屋顶让我发了愁,荒原上四处都有大红柳,但是想找到长度足够、树干粗直、能够做屋梁的树,还是很困难,而且我没有合适的砍伐工具,想要靠车带的一把切刀、一把小斧头、一把小镰刀砍伐木质坚韧程度远远超过我预计的红柳,即使只有胳膊粗细的都很费劲,更不要说屋梁那么粗的树木了。转了一大圈回来,我一无所获,呆坐在土堆上发愣,这个时候我想起了前几天踏勘土地时,在干沟里看到过一棵活着的野沙枣树,这给了我一个提醒,既然有活着的大树,附近会不会就有现成的枯树可以加以利用呢?我下到了干沟沟底,往发现野树的方向走了很远,还没有走到发现野树的地方,就在两处沟底,找到了一棵胡杨树和两棵沙枣树的枯木。这些树的树皮都已经风化脱落,露出了光滑的褐色树干,其中的两根已经干透,还有一根半埋在沙土里,我把它挖了出来,这三根木头尽管弯曲不直,但是长度做屋梁至少够了,即使被埋的这一根沙枣木大半截浸透了水,湿淋淋的,非常沉重,扛起来非常吃力,但问题解决了,我还是感到很高兴,我把它们从干沟里分别拖拽了上来,大沟又深又陡,把它们一点点拖上来我使出了全身力气。

解决了屋梁,接着我就去砍稍微大一点的红柳,由于缺乏经验,我购买的小斧子刃太钝,砍伐二十棵胳膊粗细的红柳花费了我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因为我不是靠斧子的锋利而是在靠自己浑身的力气在砍树。红柳被拖回到地窝子跟前,接着砍削成棍,主干作椽子,红柳枝就铺在上面遮盖屋顶。在就近的芨芨草草原上,我割了十几捆芨芨草,用车上的绳子捆扎好一趟趟背回到地窝子边上;把芨芨草一层层地铺开在红柳枝上,等整个房顶都遮盖严实,盖上厚厚的一层以后,就开始准备上房泥了。

挖地窝子的土有大大的三堆,我首先把土堆里的大一点的砂石捡干净,把土堆从中间推开成土坑,然后用车上带来的一只涂料桶从大沟底部一桶桶地把水提上来,倒进土坑里和泥。这项工作最费时费力,因为桶不大,大沟很深,爬上爬下一趟,根本提不上来多少水,但是也没有别的器具可以替代,只好多上下几趟,好在我并不为赶进度而工作,只是为工作而工作,在无所事事已经赋闲两年的极度焦虑之后,即使是这么单调的一项工作也让我觉得生活变得充实了起来,所以对于机械反复地提水这样的事,我并没有任何厌烦的情绪。有一次提水往上爬的时候,因为心不在焉,我在大沟半中腰绊倒了,连人带桶摔了下来,滚进了三米多深的沟底,滚落的过程中我的头磕在了土里凸出来的一块石头上,我昏了过去,等醒来以后,我就安静地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直到意识和身体的知觉都慢慢地恢复。一个坑里的水提够以后,接着就是搅拌泥浆,搅拌的过程中我多次补水,直到一大堆泥土变成了一大堆泥巴。我把拌好的泥浆一锹锹铲到地窝子的房顶上,铁锹把子太短,用起来很吃力,我尽量用它把泥巴摊开抹平,因为土里还是有很多的小石子,在泥浆中形成了沙漏,一层房泥显然不足以形成有效的防水层,所以等地窝子顶上的泥浆差不多半干了,我就在上面重新抹一层。这样提水、和泥、上房泥,持续不断重复前一天的劳动,五天以后,我总共给地窝子上了三层房泥,抹好晒干以后,站在地窝子里往上看,再也看不到屋顶还有哪块地方露天透光了。

我慢条斯理地干着这一切,脑子里什么也没有多想,既没有琢磨什么成熟的规划,也没有任何的打算,我就是想做点什么事,安放我的身体和手脚,既不兴致勃勃,也不疲乏厌倦。每天干活累了我就睡觉,饿了,车上的矿泉水和干透了的馕饼和咸菜就是我的一日三餐。除了建造地窝子,其余的时间我总是在昏睡,晚上睡在车里,白天有的时候就睡在车旁边的地上,睡在车里带来的简单的被褥上。地窝子建好以后,我用芨芨草在里面铺了一个地铺,白天阳光炽热的时候,我就睡在里面,地窝子里像地下室一样,外面越热里面越凉爽,但是半夜里寒冷会把我驱赶回车里,因为铺在地上的草无法阻隔地下的湿气和潮气,在沙漠里,白天有着35℃的高温,但是到了暮色降临,气温会快速地下降,夜晚温度降到了大概只有零上十几度的样子,被窝里越睡越冷,即使如此,如果没有断水断粮我甚至想一直就这样在这里住下去。

那十天里,我唯一接触到的生灵,一个是一只体型娇小的沙漠狐狸,它在大白天走到了昏睡的我的身边,用嘴试探着轻轻拖拽我的衣服,试图想确定一下,我是不是已经死去了。我一惊醒,它瞬间就跳到了三四米开外,我还没有看清它的脸,它就消失在沙丘的红柳丛后。还有一个是一只跌跌撞撞的野兔子,它跟着它的母亲在我割回来的芨芨草堆边吃芨芨草叶子和草籽,看到我睡醒了坐起来,它的母亲赶紧跑走了,在远处等待它,它还犹犹豫豫地不想离开。我一动不动地坐着,它安心吃了好一会,才慢慢地跑走了。后来的几天它总是来我这里吃草,我在地窝子里干活的时候,它走到车边我的地铺上,在阳光晒得软软和和的被子上睡觉,有一天,一直到我把它抱在怀里,它才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睛……

远远地,我也在干沟的东部荒野上看到过貌似黄羊漫游的身影,它们在大约两公里外,辨别不清是黄羊还是鹅喉羚,三三两两地有十几只的样子,有时候在某一处地方吃草,有时候像风一样快速地奔跑,掀起一阵黄色的尘土……

荒原上的清晨和傍晚景色都是美丽的,大自然的美景抚慰着我的心。每天早晨,我从睡梦中醒来,默默看着一轮清新的太阳从天边的云层后升起,在辽阔的荒草丛生的旷野上投下万丈光芒,傍晚的时候,这轮运行了整个白昼的光辉圆盘落日熔金,在天边形成绚丽的晚霞,久久吸引着我的视线,我坐在车顶上,注视着落日一点点地收敛光辉,变成了一轮温柔鲜红的巨轮,它慢慢下降,浑圆、半圆、一线、直到光线完全消失,沉没到地平线的下方……

暮色四起,沙漠的夜晚一点点地降临,在经历了早晨的微寒、正午的酷热、傍晚的凉爽之后,在那样的时刻,我好像重新经历了一遍人生的轮回,心里半明半暗,透进了一丝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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