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诀（1 / 2）

1994年，仲夏

那是一个本应美好的暑假，没有作业、没有课外辅导，小虎队正唱遍街头巷尾，四大天王红透大江南北，张雨生的大海是那么有生命力的澎湃，Beyond把人生的海阔天空唱到极致……一盒正版磁带15-20元，同学中有那么几个拥有十几二十盘正版流行音乐磁带的，简直就是富人阶层了。那个暑假，男生们追着《三国演义》，女生们围着《新月格格》。

小秋却在那个暑假里，迷上了郑智化的音乐，她喜欢他歌词里的真实和不羁，喜欢他旋律里的孤独和倔强，他的歌声在夜里像游走人间的精灵片刻停留在小秋心里，在他的音乐里，小秋拥有了另一个家，有海蓝色的屋顶和地面，还有一扇可以看到星星的天窗。

中考成绩出来了，班里有差不多一半同学留在了本校读高中，还有3个同学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小秋和婉婉都留在了本校。成绩出来的当天下午，小秋和婉婉牵着手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太好了，我们可以继续做同班同学了！小秋，你高兴吗？”小秋用脑袋靠靠婉婉的肩膀，“当然高兴啦！”小秋的心里在说，虽然你和我喜欢同一个男生，虽然你是橙色的，我是蓝色的，虽然你像阳光而我总像雨，虽然你总是嘴比脑子快而我总是习惯把一切都放在心里……虽然我拿着你给的地址自己找到了蓝沫….想到这里，小秋松开了婉婉的手，插在了裤子口袋里。

已经有几个月没有了蓝沫的消息，小秋的心里的草一茬一茬地疯长，他中考成绩怎么样？会在哪里读高中？会不会离自己更远了？还住在那个“贫民窟”吗？小秋在脑海里一趟趟走过蓝沫家的那亮着路灯的路口，可不管到什么季节，一想起那个路口，她总觉得冷。

这天一早，小秋从抽屉里拿出前一天用紫色包装纸包好的一盘郑智化《落泪的戏子》的正版磁带，装进书包里，从桌上拿了一片面包，就出门了。

2路转1路再转17路，1小时43分钟，南桥巷站。

破旧的站牌被两根生锈的铁丝拴着。7月初的边疆，早晨的温度在20度不到，小秋拉紧了外套，向那个灰色的巷子走去。走到巷口，小秋停下来看看那盏“人工动能”的路灯，灯泡已经没有了，看来人工动能也不能亮了。

小秋站在路灯下良久，突然就没有勇气走进巷子了，她又想起那个蓬头垢面的妇人，想起那桶脏水，那些真的和蓝沫是一个世界的吗？小秋想着就转身了，往回走了几步，又不甘心，再回身走，又在路灯下停住，探长了身子往巷子里望着，这时候，小卖部的窗户吱呀一声打开了，是那位大叔，“姑娘，等人啊？”大叔显然没认出她，小秋点点头又摇摇头，“嗯，哦，不是。”小秋紧着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身，“大叔，跟您打听一个人。……您知道蓝沫吗？“大叔摇摇头，”不认识“”就是这么高的男生，瘦瘦的，皮肤挺白，有时候戴眼镜，有时候不戴，春天，经常穿一件蓝白色夹克衫，夏天，夏天经常穿一件蓝色短袖衬衫..“大叔愣了下，大概是头一次听到这么找人的，然后呵呵一笑，”见过见过，你说的是那孩子啊，他总来我这里打电话，但每次打电话都是刚拨了号就挂断，也不知是打给谁。最近没怎么见过，有.。。大概几个礼拜了吧？他家好像就住临巷口那边，不远。“小秋盯着那部又脏又旧的公用电话，蓝沫一次次把它拿起又放下，那正是她”导演“的那一幕啊，想着想着，鼻子一酸，眼泪就下来了，赶紧别过头去，”哦，谢谢，再见“。

小秋一路抹着眼泪跑到巷口，迎面就撞上一个人，小秋差点摔倒，被那人拉了一把，”小姑娘，小心点儿！“有点埋怨的语气，小秋定睛一看，这人正是那天那个妇人，只是这回梳好了头发，身上还有股廉价古龙香水的味道，这正是那天在家长会上见到的蓝沫的妈妈，但整个人的气质完全变了。妇人看了一眼小秋，轻轻拽了拽上衣，走了，小秋回身看着那妇人走远，才又使劲儿擦了擦眼睛继续往巷子里走，走到蓝沫家门口，小秋迟疑片刻，又从上至下检查了下自己的衣装，才轻轻叩响了门，”谁啊？“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小秋心里一紧，门开了，一个胡乱束着马尾跟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儿嘴里擎着牙刷，站在小秋面前，”你找谁？“”这，这是蓝沫的家吗？“女孩儿拿出嘴里的牙刷，用手背擦了下嘴上的牙膏，立刻一副拒人千里的表情，”你是谁啊？找他干嘛？“

小秋瞬间尝到了曾经“冷冻”婉婉的滋味儿，“我，我是他同学，找他有事，他，他在吗？”

“不在。”那女孩儿使劲儿白了她一眼，然后关上了门。

小秋愣在那里片刻才缓过来一口气儿。这个人会是谁？他家亲戚？住在一起的亲戚？为什么这种态度呢？是蓝沫得罪了她？……再多的理由，小秋实在想不到了，奇怪的女人，他家都是奇怪的女人！

小秋走到小卖部前，小心翼翼地从包里掏出那盒磁带，“大叔，麻烦您……能不能帮我把这个东西交给那个男生？……我姓卓。”大叔接过磁带，可小秋刚递过去就有点后悔了，想往回要，又不好意思，作罢。又要了张纸，想留言给蓝沫：“蓝沫，我来过，喜欢的磁带，送给你。卓晓秋”写完，又揉了扔进垃圾箱。“大叔，麻烦您，谢谢！”

小秋回到家，她猜想，蓝沫如果收到了磁带，应该会打电话给她的。可是，一天、两天、三天……一周过去了，电话还是没打来。她已经没有勇气再回去那里叩响那扇门，也没有勇气去问那个大叔是不是把磁带送到了蓝沫手里，更加没有勇气去面对那扇门里那两个奇怪的“冷”女人。

这天下午，婉婉打来电话，都没问是不是小秋，上来就说“小秋，我告诉你啊，我有蓝沫的消息了！我这就来找你！”不等小秋反应，就挂断了电话。万幸，是小秋一个人在家，这要是妈妈接到电话，她真不知怎么应付了。不到五分钟，婉婉就在门外敲门了。小秋开了门，“你能不能不这么冒失，打个电话都不问问是谁？”其实，小秋第一句并不想说这个。

“嘿嘿，我能通过电话线感觉到你的气场！”“我跟你说啊，蓝沫他妈妈又结婚了，他后爸还带来了一个闺女。”“你消息真灵通啊！”“当然了，我一直都找机会打听他的消息呢，呵呵，你说，我是不是特痴情的那种？”“脸皮真够厚的。”“反正，就是挺想他的。”听到这一句，小秋丢下手里的抹布，进了洗手间，插上了门。婉婉还在门外滔滔不绝着，小秋半句也没听进去，对着镜子发呆。

“干嘛呢？小秋，小秋？”

小秋开了门，坐在沙发上，拿了本书在手里翻着，躲过婉婉的目光。

“对了，忘了告诉你最重要的事情，蓝沫没考上高中。”

小秋募得站起来，书掉在地上，瞪大了眼睛看着婉婉。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是这个反应，说出去谁信啊！他那时候在咱们班可是每次大考小考都前5名的成绩！”

“那，那他怎么办？”

“说是他想重读，但他妈没让，让他读中专呢！”

“凭什么啊？”小秋有点出离愤怒了。

“是啊，我听了也气啊！他那么优秀，怎么能去读中专呢？那不是毁了吗？”

小秋终于知道了蓝沫没有打电话给她的原因，他肯定是怕小秋知道这些，他肯定是自卑了。如果他真的读了中专，那他和小秋，就彻底变成两个世界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