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未明（1 / 1）

1993年深秋

学校来了几位内地支边的师范毕业生，实习一学期，小秋的班里分来两位帅气的男老师，一个教美术姓张，一个教体育姓高，比起学校里原来铁面死板的老师，这两位老师简直就是上天派来的天使，他们没有条条框框的教学模式，而是把刚走出校园的那股热情和不拘一格的思想都带到了课上，美术老师经常带同学们出去写生让大家画树画鸟画云彩，体育老师则编了一套让同学们笑到肚子痛的体操让同学们爱死了体育课。

“小秋，高老师好帅，我就喜欢他这种懂得幽默的男孩儿”，婉婉在体育课集合的时候，趴在小秋的肩头偷偷地跟小秋低语。小秋抿着嘴笑着回应婉婉，眼睛却悄悄地望着站在前排的蓝沫，她心里竟然窃喜，婉婉移情别恋了，蓝沫并不是那种懂得幽默的男生，他不是。“卓小秋，苏婉婉，出列！”那个幽默的大男孩儿发号施令了，全班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她俩，小秋立刻低下头拽着婉婉走到队伍前面，婉婉大咧咧地冲着高老师嬉皮笑脸的：“高老师，什么事啊！”小秋不敢抬头，手使劲地拽着婉婉的衣角。

“现在是上课时间，你俩聊什么呢，那么高兴，跟大家分享一下呗，我们跑了半天怪累的，也轻松轻松”，大男孩儿以他独有的“幽默”瞬间惹得全班哄堂。婉婉也不知是缺心眼儿还是着了魔，竟然不假思索地回应道“小秋，小秋说他喜欢高老师！”，刚说出来她就后悔了。小秋立刻涨红了脸，怒视着婉婉，那个目光足以杀人。女生们开始窃窃私语，男生们起哄地欢。小秋说不出一句话来，她下意识只是把目光投向蓝沫，那个她不用找也能准确定位的方向。蓝沫虽然没有起哄，但也是浅浅笑着看向别处。小秋回过头来，使劲推了一把婉婉，径自跑出操场，婉婉差点摔倒在地，“老师，对不起，我去……”婉婉知道了事情的严重，马上跟老师请示，“去吧！”高老师一脸无奈地挥挥手，大概这个大男孩儿也头一次遇到这样的状况，有点不知所措。

“小秋，你等等我，我错了，我是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啊！”小秋跑得飞快，边跑边哭，婉婉在后面使劲儿地追着。到了班里，小秋趴在桌上呜呜地哭，婉婉气喘嘘嘘地站在小秋边上，一个劲儿地道歉，”小秋，我真是开玩笑的，我根本没过脑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别哭了！“”开玩笑？！..有这么开玩笑的吗？是你自己喜欢他，你干嘛不说，干嘛不说？！……。关我什么事？……“小秋抽泣着，”亏我拿你当最好的朋友！你就是这样对待我的！……我要跟你绝交！绝交！“，小秋说着抽出了桌子里的书包，就跑出了教室。婉婉彻底傻了，站在教室里大哭起来，她不想的，她怎么可能想要伤害小秋哪？！怎么办，怎么办？！

可是婉婉哪里知道，小秋的怒火一多半跟蓝沫有关，她在乎的，最在乎的，就是在蓝沫面前，出这样的丑，毁这样的名节，蓝沫该怎么想她？！一个会喜欢上老师的同学？！两周前他刚刚亲手接住了小秋的橡皮圈，两周前他刚刚亲口说出小秋”好看“，两周前他刚刚让小秋感觉到他跟她与往常不一样了….这些念头在婉婉出口的1秒钟就涌入小秋脑子里，其他的，小秋根本无暇顾及。

第二天一早，几乎失眠了一夜的小秋提早了一小时就匆匆出门了，她生怕会碰到蓝沫，她就好像已经是被人在那件写着”蓝沫专属“的洁白衬衫上抹上了一道污渍，怎么洗也洗不掉了。可是偏偏地，就在小秋跑出楼门的一瞬间，撞上了正从门前走过的蓝沫，两人都吓了一跳，但蓝沫还是先于小秋立住了脚，一把扶住了差点摔倒的小秋。那一瞬间，小秋真的以为自己是在做常作的梦，”还早呢，急什么啊？“蓝沫依旧浅笑着说，”对不起….我没注意……我……你怎么也这么早……“小秋抽出揽在蓝沫手里的胳膊，下意识退了半步，小声的语无伦次着，眼睛根本不敢看蓝沫。”哦起早了就早点出门……“蓝沫放下悬在空中的手握住、放下，但小秋那时候，并没有读懂那只手、那个放下，她只顾着她的梦和梦里的人了。

蓝沫和小秋依旧是一前一后走着，小秋一路和鬼魅一样的另一个自己纠缠着，她是多想跑上前去告诉蓝沫，她根本不喜欢那个高老师，是婉婉喜欢她，但小秋毕竟不是婉婉，婉婉敢告诉她喜欢蓝沫，喜欢高老师，婉婉敢拿自己最好的朋友开玩笑，但她小秋不敢，再说，蓝沫是她什么人，没有理由听她的解释..是自尊还是胆怯，是骄傲还是自卑，小秋小小的心里根本理不清楚。所以，只是沉默地一前一后，天上隐约闪烁着，就要被朝霞掩去光辉的星星，在小秋噙满泪水的眼睛里，晶莹成一片，落进脖颈里，就着深秋，沁心地冰凉……

就在小秋最难过的这周里，学校发生了一件大事……

同学们期待已久的郊区写生课终于在学校领导层层审批后批准开课了，校领导开始一致反对，学校原来的美术课不过就是几个快要退休的美术老师按照教案应付差事的课程，老师们拿几个死板板的物件儿放在讲台上，让大家打开美术课本，参考着临摹，有些同学都是一觉睡到快下课，草草画几笔交差，坐在后排的同学则是互相传各种纸条损老师……直到有一位敢提出上户外写生课的老师驾到，孩子们都疯了，虽然只是一周一节的美术课，但这种别具一格的教学方式对于孩子们来说，就好像是关久了、穿着黑白条衣服的犯人可以穿着彩色的衣服放风一样的感觉，在得知学校批准开郊区写生课的那天下午，全班都沸腾了。张老师站在讲台上，他清秀英俊的脸上，洋溢着孩子一样纯真的笑，小秋也被大家感染了，久违地开心，她看见，蓝沫也在笑，目光一转，与婉婉的笑撞在了一起，婉婉没心没肺地向小秋抛来一个飞吻，仿佛那一时刻，他们共同进入了另一个时空一样，在那个时空里，他们拥有着专属于青春的幸福，他们手拉着手，在青春的草场上飞奔、雀跃，没有距离、没有分别，都一样是满怀着爱的少年。那个下午，教室的玻璃透着午后的阳光，洒在小秋的桌子上，小秋在很多年后的梦里梦到过，那个梦是暖暖的橙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