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 1）

“校长，这我要怎么说呢？容我想一想。”在葛园园的身上，莫名让人看到的，是一百多年前中国文人的模样，不只是“教书匠”，也不只是“为碎银几两”的平凡普通人，有时候，她自己也读不懂自己。

人活在这世上，是不是总得要图点儿什么？要不然的话，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活着？

“不着急，你慢慢想，想好了再回答我就行。”校长眯缝起眼睛，这个葛园园当真是出乎她的意料，也给了她莫大的惊喜，原本她只把这当成是一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对话而已，但是说到这里，她觉得这次谈话已经远不止于她所想象的那样，说实在话，她一把年纪，已经许久没有这种心潮澎湃的感觉了，一经勾起，似再难平复，也覆水难收一般了。

葛园园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此时坐在她面前的这个人，不是校长，而是一个跨越千百年时光，来到她的面前，听她述说自己想法的人，也许她的背后也有她承载的故事，但是在葛园园心中，她觉得她已经找到了人生意义的所在。

“也许一开始的时候，是的，我只是把它当成一份工作罢了，但是随着时间越来越长，我在学生们的眼神里，看到了求知欲；也在带课间操的时候，看到了他们青春飞扬的面庞和身姿，因此我觉得，我的工作是有价值的，也是有意义的。渐渐地，我就开始喜欢这份工作了，现在做了这几年，其实我觉得自己也还算是一个‘新教师’，谈不上有多少教学经验，可是就我个人而言，我觉得自己这几年确实是有进步的，是一直在进步的。我觉得这一点要更重要，因为我努力，让今天的我，比昨天的我更好，这是我一直所追求的。”葛园园也不管自己答得是否有些文不对题，她只是说出了自己最最真实的想法。

“作为教育这个事业中，比你年长一些的人，我觉得能听你这样说，我实在是特别欣慰。”校长的眼眶湿润了，眼前的这个年轻女教师，仿佛让她看到多年以前的她自己，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满怀一腔热血和抱负，只一心想在教育这个行当里做出点成绩来，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自己的祖国、自己的国和自己的家，有朝一日能够扬眉吐气。

“其实我们都只是一粒石子，小小的，也并不起眼，但是不管你还是我，我们都有自己的纹路，就像每个人的掌纹不同，但也许，我们是殊途同归的吧，我们刻下的是坚持，是不变的信念。现如今，教师的门槛儿似乎越来越低了，什么样的人只要能有个相对应的文凭，就能进入这个行业，但我总觉得，这些东西固然重要，也需要去看，但它们总不会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应当还得是……”说到最后，校长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凝眉，好像陷入了沉思。

“我有一点自己的见解，想说出来和您探讨探讨。”葛园园用晚辈谦逊的口吻申请发言，她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因为她知道，她遇到了一个真正懂自己的人，在教育这件事上，虽然她们两个经历的时代不同，受过的教育不同，但是他们都选择了同样的一条道路，选择了教书育人为自己的毕生事业，他们都会在这个领域里发光发亮的，对吧？

“但说无妨，我很喜欢你，也很欣赏你，你不用太拘谨，就当是话家常即可。”校长爱才惜才，到她这把年纪，能遇到心意相通的人，她必视作难能可贵的一次遇见，所以也想从年轻人那里汲取一些养分，毕竟她是会越来越老，然后就落伍了的，即便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承认。

“好，谢谢校长。”葛园园点点头，她挪动了一下身子，想着怎么才能把心中所思所想全都付诸口头，说出来，让人家明白。

“我觉得人心才是最重要的。我们好像总是喜欢在外物上下很多的功夫，比如说我们要看一个人的毕业院校，是不是名校？这个专业在全国的排名怎么样？世界上的排名呢？还有看这个人在学生时代，拿没拿过奖？做没做过学生会主席？总之我们会看很多，这个人身上关于‘知识’的一些佐证，但是我们似乎很少去看，她的本心如何。一个人，就算她有最好的文凭，学校和专业也都是顶好的，那也须得她先热爱教育事业，如果她不热爱教育事业，不能把那些可爱的学生们当成是自己的孩子去教导和呵护，那便很难想象，这样的人是不是能真的教好学生？又或者说，一个连自己的本心都尚未探索明白的人，又怎么能够指望她去引领别人，做他人的指路明灯呢？教师是很重要的，学校是学习的地方，父母把孩子送到学校来，为的就是让他们学到知识，但又不仅仅是学到知识而已，还得要学会做人。孩子们年纪尚小，每个阶段不同，像我们，是小学教师，那我们可以说是，从父母以后孩子们的第一任教师了，那我们要如何把好这个关卡呢？如何才能真的把孩子们教好，让他们真正学到东西，明白事理？我觉得首先，我们做老师的得认识到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然后再说看到自己的不足，并加以改进。只有先热爱了，才会在之后漫长的岁月里，靠着热爱去一点点精进自己，而不是得过且过。”葛园园一气呵成，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给了校长。

“你能这么想，真是难得。”校长已经听得入了迷，目光也一直停留在葛园园身上，她说到自己的工作时，用现下流行的说法讲就是，“她的眼睛里有光”。是啊，葛园园的眼睛里有光，那是心里的梦想折射出来的光芒，她的肩膀看上去那么瘦弱，似乎抵抗不了什么东西，但是她的意志力又是那样的坚强，强韧而有力，不容人有一丝一毫的置喙。

“我只是说一点自己的拙见罢了，真是让校长见笑了。”长篇大论的感慨抒发完，葛园园才后知后觉地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她还真是有点不好意思呢，当着前辈的面，好似在夸夸其谈一样的，也不管前辈是怎么看待她的想法，又是怎么想的，总之她就是自顾自地把自己的想法竹筒倒豆子了，现在想来有些惭愧呢。

“不会，正好我也想听听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我们过去所接受的教育，和一些观念，不管愿不愿意承认，都是老掉牙的东西了吧。所以能向你们年轻人汲取一些养分，我也真的很开心。”校长的言辞恳切，让人完全看不出来一点儿架子。

“校长，不瞒您说，在我踏进这间办公室以前，我心里想的是，您可是大前辈，贵校不光是在S市，就是在整个中国，那也是教育资源拿得出手的一等一的学校，所以今天李主任说让我来找您，您有话想和我聊聊的时候，我心里其实是很紧张的。我想过一百种一千种您会和我聊的话题，以及您的模样，但都不在我想象之中，您丝毫没有架子，没有给人那种居高临下的感觉，而且您对我们这些年轻教师的话，也是愿意倾听的，这是我没有想到的。”葛园园忽然站起身来，对着校长深深鞠了一躬，似乎千言万语都只在这一个动作里了，自此，千言万语也可不必说了。

“我活了这一大把年纪，没想到竟然还能遇见知音，也是我的福气和幸运。”校长慈眉善目，神情中也有几分欣喜，“自古而今，都是知音难求，不然怎么会有‘伯牙子期，高山流水’的典故呢？我们也算是，忘年交了吧。”校长也站起身，绕过桌子，把葛园园扶起来，然后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在距离很近的时候，葛园园似乎看到了校长眼睛里闪烁着的泪花儿，而她的眼眶也早已湿润了。

人生在世，不过百年，知音难求，若有幸觅得一知己，那便是多么可喜可贺的事情，并非三言两语可以概括的，葛园园忽然觉得老天爷其实还是待她不薄的，至少让她在这个时候遇见了校长，表达了自己心中对于教育这件事也好，这份工作也好，自己的一点见解，她觉得心里有说不出的激动，其实不光是校长，她也一样的心潮澎湃，她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也许，我本就属于天地，而不该困在婚姻当中，对吗？外面的天与地是如此的辽阔，我当像鸟飞向我的山，而不是在原地打转儿。这世界上除了我自己，没有人值得我为他臣服，或者为他妆饰，我是我自己的神，我只会臣服于自己的理想，以及我只会为我自己妆饰，如果说美丽的样子值得纪念，那我但愿是我自己记住自己美丽的模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