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逼婚(1 / 2)

从昨夜就一直纷纷扬扬下起来的大雪终于停了,碧蓝如洗的天空从云朵缝隙中隐约可见,最后一片雪花顺着风从窗扇缓缓飘落于寝阁内妆台上的金钿八宝花钗上。

“真是一副天生的美人胚子。”一个身材矮小的喜婆吹去雪花,拿起花钗插于新妇子云髻中,满脸堆笑地打量镜中的可人儿。

另一个嘴角长着颗黑痣的喜婆捧起一面铜镜照着新妇子高盘峨峨云髻的后脑,让新妇子察看花钗是否得宜。她喜孜孜地问道:“公主殿下可还满意?”

镜中的新妇子,眉似远山,细鼻樱唇,清癯的面孔衬托得一双眼眸格外的大,寒潭般幽邃的目光也难掩清贵出尘之貌,宛如一株暗藏在花蕊中的蔷薇,柔弱疏离不染世俗。她乃是大唐皇帝李晔与皇后何氏所生之女——平原公主,讳娧,闺名凌薇。一想到今晚就要下嫁,她冰冷的目光逐渐暗淡,无声落下一颗又一颗无措的眼泪,令人分外怜惜。

两个喜婆瞧见了她这副晦气的模样,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褶子尚来不及消退,一层一层地挂在脸上,互相悻悻地瞥了对方一眼,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快把霞帔取过来。”公主的贴身宫娥阿虔见状连忙吩咐两个喜婆,以缓解此刻尴尬的气氛。

“还有公主的喜鞋,也快取来。”另一个小宫娥阿诺也随即附和。

两个喜婆又恢复了先前的神色,欢喜地忙活起来。

“吱——”寝阁门突然被一把推开,辉王李祚快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他的宫监阿能。头戴黑色长脚幞头的李祚,身穿一袭青色长袍。

“殿下万福。”两个喜婆微微一欠身施礼。

“你们都退下。”李祚虽没怪罪两人简陋的礼仪,可面上已露出不悦之色。

“一会儿就是吉时了,殿下有什么话不妨拜堂之后再说。”长痣的喜婆笑着说道。

“出去。”李祚面无表情道。

“奴们可都是受秦王差遣而来,殿下若是耽误了吉时,秦王怪罪下来,可就不好了。”小个子喜婆狗仗人势地站了出来,阴阳怪气道。

“出、去!”李祚目视前方,一字一顿,连眼皮都没抬起。

小个子喜婆方要继续还口,即被长痣的喜婆给拦下,朝她使了一个眼色,暗示她莫要再多言。小个子喜婆心有不甘,本想再说些什么,可碰上李祚锋利的眼神,只好把张开的嘴巴慢慢合上。

阿虔和阿能见状领着两名喜婆退了出去,阿诺顺势将门关上,将李凌薇、李祚及她留在寝阁中。

李祚扬起丹凤眼,用一种复杂的眼神将李凌薇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那眼神一点也不像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年。

李凌薇看着李祚颧骨上浅浅的淤青,内心泛起一股酸楚:风云无常,造化弄人。想不到玉叶金柯的大唐李氏皇子如今竟是如此落魄寒酸。什么是龙游浅水?什么叫虎落平阳?这就是了。

一声“阿姐”打断了李凌薇的思绪,她微微一颔首。

李祚见李凌薇沉默不语,内疚道:“我知道你并不想下嫁与那李继崇,要不是因为我……阿姐你也不必如此。”

李凌薇摇了摇头,无奈地安慰着自己的阿弟,“即便那日你没有动手,他们也会想其他法子来要挟咱们。”

李祚凑到李凌薇身旁,在她耳旁悄声道:“我有法子可以帮你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李凌薇莫名地看着他。

“对,离开。我不能让你下嫁给李继崇,他和李茂贞一样都是卑鄙小人。”李祚厌恶地摘去李凌薇发髻中的金钿八宝花钗,弃之于地,脸上露出一股笑意,“阿姐,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我若走了,阿耶和阿娘该如何?”李凌薇严肃地问道。

“阿姐不用担心,就算你不下嫁,李茂贞也会放了阿耶。如今的他,根本打不过朱全忠!早晚会放阿耶回长安。”

李凌薇压低声音反驳道:“李茂贞虽说已是强弩之末,但不可不防,倘若他不肯善罢甘休,要拼个鱼死网破,咱们要如何应对?我不能不顾及阿耶和阿娘的安危。”

“阿姐,你就不要管这么多了。”李祚有些激动,不自然间提高了嗓音,又小声地说,“李继崇他不是个好人,下嫁给他,你不会幸福!”

门外的喜婆许是一直在听着屋内的动静,出声催促道:“殿下、公主快些,莫要耽误了吉时。要是秦王怪罪了,我们也得跟着受牵连。”

李凌薇见李祚瞬时就要发怒,及时按住他,阿诺冲着门外回道:“知道了。”

两名喜婆又是碎碎叨叨了一番,才肯作罢。

“我自然知道下嫁给李继崇不会幸福。不过现下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我不能铤而走险!况且四周守卫森严、固若金汤,连阿耶都被围困在这里一年多无法逃离,就凭咱们两个人怎么可能逃得出去?”

“三日后,我和阿耶阿娘就会离开凤翔,到时候只有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你要怎么办?”

“虽然我不知晓以后该怎么办。”心底的委屈涌上心头,李凌薇的鼻尖有些发酸,“但现下,我只能留在这里,别无选择。”

“凌薇……”皇帝突然推门走了进来,见李凌薇眼圈有些发红,诧异地看着她,又看了看李祚。

他正是大唐第二十位皇帝——李晔,身着柘黄绫袍,腰间系着红鞓带,年约三十多岁的他,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上一些。

李祚昂首面无表情地瞪着皇帝,一语不发。

皇帝皱起眉头,有些生气地问向李祚,“九郎,是不是你将你阿姐惹哭了?”

皇后何氏跟着后脚踏进了房间,见皇帝父子俩剑拔弩张,连忙将李祚拉到身后,打起圆场,“九郎不过是想着凌薇就要出嫁了,来和凌薇说几句贴己话而矣。大家莫要怪罪。”

凝翠蛾眉,双瞳似水,同样也是一身柘黄绫色长袍的何皇后身材显得有些浮肿。李凌薇很好的遗传了母亲的样貌,李祚则是更像父亲一些。何氏在皇帝还是寿王之时入侍,皇帝即位后册封为淑妃,排在众妃之首。她婉丽美貌有智慧,自乾符之后,天下大乱,藩镇、宦官作乱,皇帝常逃离长安,多亏她不离左右的照料,每日坚持亲尝进奉之御膳。乾宁三年,李茂贞作乱,何氏陪同皇帝逃至华州,次年,晋封为皇后。朝廷上一次册立皇后是德宗贞元二年,距此已有百余年,足以显示皇帝对她的宠耀。

“是这样吗?什么话偏要在这个时候说?”皇帝脸上泛着怀疑,看向红着眼圈儿的李凌薇,“凌薇,今日你就要出降,可不要怪阿耶狠心。”

皇帝的面孔苍老而疲惫,两鬓已生出些许白发。李凌薇的内心泛起一股怜悯:当今的天子,竟然要靠女儿来保全自身性命,其中的心酸曲折,想必只有他自己知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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