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可怕的迁坟(1 / 1)

普信从没有见过自己的外公外婆,因为他们在她出生时就已经过世了。普信只能凭借自己想象力为他们画像:外婆是一个小脚老太太,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从仅存的一张遗像上看,外婆的脸上横肉较多,颧骨很高,加上嘴角下压,应该是一个不苟言笑且很严厉的人。而普信的外公瘦瘦的,头戴着一个瓜皮帽,眼神里透着一点智慧和温和,看上去是一个比较好说话的人。性格决定家庭地位,普信从大人们的交谈中偶尔听来一些关于外公外婆的点点滴滴,普信推断出在家里外婆是那个“主事”的人,而外公则一直处于“弱势”和“从属”的地位,有一点像《大宅门》里面,二奶奶和二爷的关系一样。普信经常会觉得有些遗憾:别人都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而自己却“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普信从来不知道什么是“隔辈亲”,毕竟她除了看照片,就再没有其他渠道能见到自己的祖辈了。而母亲的话却给她浇了一盆冷水:“他们即使活着也都八九十岁了,哪有劲对你好,不用你照顾他们就烧高香了”。其实普信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但她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她还有机会“见到”外公外婆,这个机会就是“迁坟”。

外公外婆是被葬在祖坟里面的。据说祖坟里面还埋着普信外公的父母和他的四个叔叔大爷。普信外公的父亲好赌博且是一个有大男子主义倾向的人,本不富裕的家庭被他输到家徒四壁,为此,夫妻两经常争吵而他从不知悔改,妻子感觉生活暗无天日,活不下去了,气不过半夜拿了条绳子去寻死。当时普信外公父亲并没有睡着,而是在那躺着“闭目养神”,他眯着眼从“漏缝”里看见妻子拿着绳子出去了,知道着她是去上吊了,心里却想着不急不急,等她张罗好了再出去把她救下来,顺便狠狠地揍她一顿,好让她长个记性。谁曾想,自己眯着眯着竟然睡着了,再跑出去找妻子时,人都已经凉透了。出事的时候,普信外公的母亲只有二十七岁。普信的外公在8岁失去了母亲,跟着一个好赌的爹自然是没有好日子过,后来他爹嫌弃他麻烦,把他卖给了地主家当小长工。可能他“温顺”的性格也和小时候的经历有关系吧。

在普信刚上大学后,就听母亲说,家里正在着手为外公外婆办理“迁坟”事宜,当然这事是轮不到普信家操心的,因为普信母亲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像“迁坟”这样的大事,自然是由普信的舅舅们亲力亲为。普信一共有四个舅舅,大舅当官、二舅和四舅务农、三舅民办教师。“迁坟”的起因是县里边要占地,而普信的外公的坟正好落在了被征用范围之内。“迁坟”的条件是:在规定时间内把坟迁走,每个坟头可以获得500元补偿。反之,一律按无主坟处理。普信母亲的家族虽谈不上有多么显赫,但胜在人丁兴旺,算是当地的“大户”人家了。他们肯定不会让自己的祖坟被“推平”,因为这既不符合人伦道德,也不能获得经济补偿。普信的舅舅们非常重视这件事,专门请了阴阳先生,择好了黄道吉日为自己的祖先“搬家”。阴阳先生表情凝重地告诫他们:祖先是不能“见光”的,一定要在日出之前完成迁坟工作,否则对后代不利。这个任务听起来也不难完成,但是事情的发展却超出了他们的预期。为了达到“不见光”的要求,他们在凌晨3点便开始动土,可挖到最后,发现只有7具遗骸(按道理应该有8具遗骸),另外一具遗骸的主人——唯一的一位女性,普信母亲的奶奶却不知所踪。眼瞅着天快亮了,还有一个先人没有被找到,真是能让人急出眼珠子来!出于对自己祖先的孝顺,也忌惮于丢失一个先人可能对后代更加不利(和“见光”相比),他们决定扩大挖掘范围。这些执着的子孙就这样一直挖呀挖呀挖,一直挖到太阳都升地老高了也没有任何新的发现。关于普信母亲奶奶遗骸的去向,就此成了他们家族的一个谜团。

迁坟那天,普信母亲本来是不让普信去的。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坚持要去围观,母亲也就随着她了。最刺激的环节就是开棺,棺材被打开后,普信亲眼看见了自己的外公外婆,经过多年的分解,外公外婆的身体只剩下了一堆附着着一层黑色油脂的骨架,只有那一头白发还完整地贴合在头颅之上,显得分外扎眼。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外公外婆的样子还是让普信大受震撼:不论生前是什么身份、做过什么事情、有过多少想法,所有人都难免走向同一个归宿——回归自然、变为尘土。开棺之后的流程大概是:儿孙们把先人们的遗骸捡拾到一块红布里面包好,再放到预先准备好的小棺材里面,重新安葬。除了没找到普信的奶奶之外,其他的一切似乎都很顺利。

谁都不会想到,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让“迁坟”这件事有了更多的神秘色彩和那么一点点的惊悚。迁坟的几个月后,普信大舅家出事了。大舅儿媳妇是全职主妇,交际圈子很窄,有一阵子却迷恋上了“修炼”,当时家人也并没有太在意这件事,谁曾想她却在某天家人午休的空档,穿一身红衣从五楼一跃而下,当场毙命。普信的这个嫂子虽说性格内向柔弱,但也和自杀沾不上边儿,这次却走地如此毅然决然,都没有给儿女留下只言片语,着实让人费解,大家猜测她是信了歪门邪道,相信了自杀可以“升天”或者“解脱”这样的胡说八道才走上了这条不归路的。在大家还没有从这件事中缓过劲儿来的时候,另一个坏消息传来了——普信的二舅生病了,症状是头痛欲裂。要说二舅也是个苦命人,从一出生起,自己那一点少的可怜的母乳就被老大抢走了一半。(由此可见,不论是帝王家还是寻常百姓家,嫡长子就是有特殊的优待的,即使普信外婆家穷的叮当响,也不会影响老大的家庭地位和对资源享用的绝对优先级别)。和大舅那魁梧健壮的身体相比,二舅身体从小就很羸弱。在普信的印象里,二舅的脸偏长,面色苍白,看上去瘦瘦的,脸上那一层薄薄的肉被颧骨撑了起来,而两颊却深深地陷了下去。二舅的婚姻也是一言难尽,当时普信外婆因为自己儿子多,特别担心他们都打了光棍(她可能是有这方面的心理阴影),于是在儿子们十六七岁的时候就开始给他们张罗婚事,她找儿媳妇只有一个条件——是个女的就行。说白了,就是包办婚姻,而且是照单全收。要不说这个老太太在大事上糊涂呢,娶媳妇是关系到下一代基因的重大事项,怎么能饥不择食呢?给二舅娶的媳妇最能说明问题了:二舅的媳妇从小就是个有精神疾病的人,如果说因为信息不对称,说媒的故意隐瞒了病情,那么在相亲见面的时候,二舅妈的表现就已经可以用“疯疯癫癫”来形容了,正常人是不可能不出来她是有神经疾病的。而“伟大”的外婆对此却毫不在意,一点也不嫌弃,力排众议,为儿子娶了一个疯媳妇,也许在她看来,能娶上媳妇就是烧了高香了。从结婚那天起,二舅妈就没有正常过:二舅忙了一天回家准备做饭,她早把锅碗瓢盆给扔了;她还曾把自己刚出生的孩子埋进沙子里给活活捂死;二舅不在家,一时没看住,小女儿被公羊不停地顶撞,而她却在旁边咯咯直笑,从那以后,小女儿的脑子就不好使了,变得痴痴傻傻等等诸如此类。外婆如愿了,儿子娶到了媳妇,但这个媳妇从来没有让二舅体验过一天正常的家庭生活:二舅要独自抚养孩子,还得时刻留意自己的疯老婆,生怕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二舅的衣服总是脏兮兮的,鼻子里流着一条清鼻涕,看上去可怜巴巴的。但是他比四姨夫要善良,他们都娶了有病的妻子,但是二舅从不虐待二舅妈,还总是和亲戚们说:“她为咱家生了好几个娃,是个有功之人”。看来,女人是否能获得幸福,一方面在于自己是否足够优秀,另一方面取决于你的选了一个什么样的另一半。因为即便是像二舅妈这样的人,遇到了对的人,也会被感恩、被善待,就是最好的证明。

一辈子没享过福的二舅却在子女们长大后得了头痛病,在县城医院看了一圈也没看明白,又转战“老中医”,扎针熬汤药也无济于事。普信清楚地记得,有一次二舅去她家过夜,半夜二舅因为头痛难忍叫普信母亲起来和他聊天的场景。后来二舅去省城医院上了大仪器做了全套检查,结论是“鼻咽癌”。得知自己患“癌”后,二舅万念俱灰,交代完后事就不怎么说话了,也不愿意再治疗了,因为无数例子说明,治疗癌症的后果就是“人财两空”,他既不想拖累子女为他出钱治病,也不想再多受罪了,他只想让自己早点获得解脱。他偷偷藏了条绳子在裤子里准备上吊,结果被儿女们发现把绳子给没收了。他继续想办法,后来在某个凌晨趁儿女熟睡之际,他爬上房顶,一跃而下,跳在了下面的石头堆上,等儿女发现后已经奄奄一息了,不久后便驾鹤西去。而就在上一年,二舅还在为迁坟的事忙前忙后,当时他轻轻抚摸着自己父母的小棺材,恋恋不舍地看着棺材再次被土掩埋,好像有好多话要对里面的父母说一样。没想到刚过了一年,二舅就和自己的父母去“团聚”了。

虽然大家都没明说,但是恐惧的疑云已在普信家族中悄悄地弥漫了开来。大家都在怀疑是迁坟给家族带来了灾难。连普信自己也有点害怕厄运会降临到自己身上。就在人心惶惶之际,迁坟后第二年,普信的三舅又出事了!也是生病!也是癌症!其实这件事的责任不应该让迁坟承担,因为三舅的病在迁坟之前就有了,症状就是尿尿不痛快,大夫说是前列腺肥大,给配了一些药物,而三舅服药后病情是时好时坏,就一直拖着没当回事。直到有一天完全尿不出来了,才急三火四地去了省城医院。这次大夫只在门诊“指检”,就发现问题很严重。大夫支开三舅和其儿子交代:“大概率是前列腺癌,请你们做好心理准备,但到底是几期,需要手术后看病理结果才能明确。”又是一个噩耗!但是好在大夫说这个病还可以手术,生存率相对较高,大家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和二舅一样,三舅也很瘦,是皮包骨的那种瘦,但三舅的家庭生活比二舅要幸福,除了经济条件比二舅好之外,三舅妈虽然常年哮喘干不了什么活儿,但她是一个对三舅体贴关心、知冷知热的人。

省城医院火速为三舅安排了手术,家人们在手术室外焦急地等待着,大夫也没让他们等待太久,一会儿,主刀大夫就出来了:“情况很不乐观,开腹后发现肿瘤已经多处扩散,溃烂,没有办法实施切除,只好关腹,请家属们做好准备”。三舅的儿子从来没经过这样的打击,在他心目中,父亲一直都很硬朗,一直是家里的顶梁柱,他勤快、节俭、爱家、热心,在进手术室之前,父亲看上去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是癌症晚期了呢,怎么突然就连手术的机会都没有了呢?没等大夫把话说完,他就瘫软了下去。当然,这一切的发生,都是在三舅毫不知情的前提下进行的。三舅白白地被割了一刀,又被推出了手术室,住进了病房。当时普信和母亲一起去看望了三舅,普信看见三舅躺在病床上,脸色蜡黄,毫无血色,心里还想着:“怎么三舅看山去像死了一样”。想归想,普信可没有勇气把这句话说出来,那是要挨揍的。三舅从麻药的作用中苏醒了过来后,第一句话就是对普信的母亲说的:“没想到做手术这么受罪,我现在才知道你当时有多痛苦了”。这是三舅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做手术,他在自己最难受的时候,还能联想到妹妹做手术时的痛苦,可见三舅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寒暄了一会儿,为了不影响三舅休息,普信母女两就告辞了。没想到,还没等到母女两走出医院,就传来了噩耗:三舅在她俩刚刚出门以后,突然喘不上气,大喊一声后,两腿来回蹬了几下就气绝身亡了!这一系列操作一共没有超过2分钟!也好!也好!毕竟三舅的癌症已经到了无法治愈的地步,拖下去只会遭受更多的痛苦。这可能是上天给与他一生善良的回报吧:在生命的最后时间里,少受点罪,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三舅死了,普信家人根本来不及悲伤,他们必须在很短的时间内为三舅准备后事:为三舅沐浴理发,并给他穿戴整齐,好让他体面地离去。此外,他们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趁中午医院休息的空档把三舅的遗体运回老家,一旦医生上班后发现三舅已经去世,三舅就必须被推入太平间,不得不被火葬了。当时普信家的人对火葬是比较排斥的,因为在县城主要还是流行用土葬的方式,火葬是会被笑话的。三舅妈还在家等着三舅手术成功的消息,却先等到了先到家的女婿,女婿缓了缓用最温和的语气和三舅妈说:“我爸没了”。她以为是女婿自己的亲爸没了,并没有太多的悲伤,而是很平静地反问:“啥时候的事儿”?女婿本以为丈母娘会支撑不住晕倒在地,准备随时上去掐人中进行急救,结果丈母娘的平静把他给整不会了。没一会儿,大队人马就都到家了,三舅妈这才明白了怎么回事了,她立马嚎啕大哭,不出女婿所料,她当即晕了过去。

三舅和三舅妈的感情一直都很好,据说三舅妈晚上睡觉害怕,三舅就每天都牵着她的手和她一起入睡。三舅在去省城看病之前,还担心三舅妈没柴烧,给舅妈劈了整整半垛墙高的柴木。其实两个人的关系太好了也有问题:因为人一旦失去那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剩下那个人的灵魂也瞬间被掏空了。三舅的去世,对三舅妈而言是一个天大的打击,直到三舅去世多年,三舅妈都缓不过来劲儿,经常睹物思人,哭哭啼啼,让人看了无比心酸。当然这是后话了,当务之急是安置好三舅。这是普信第一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句遗体:只见三舅躺在门板上,双眼紧闭,嘴唇微张,牙齿在外面裸露着,脸色变得更黄了,但这时候看上去反倒像是睡着了一样,普信很伤心,她哭着上去抚摸三舅的手,感觉凉凉的。普信明白了:不管你是他的什么人,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他再也不会和你有任何交集了。即使你喊破了嗓子,流干了眼泪,他都不会再看你一眼。以后的相见,也只是在梦中了。的确,在三舅去世的几年后,普信经常会梦见自己的二舅和三舅,他们的音容笑貌还如生前一样,只是醒来后,留给她的是无限的寂寥。

三年损失三个人,而且还是按照老大、老二、老三这样的顺序来的。不仅是普信家里人,就连街坊邻居都开始议论纷纷了:“迁坟没迁好,一年带走一个,下一个该老四家出事了”。的确,最害怕的人当属四舅了,按照这个进度,下一年肯定就该他了。好好的一次迁坟,就这样被演变成了一次灵异事件。但这祖宗们也不按常理出牌,在全家人都在心惊胆战地害怕死神来敲门时,事情反而平息了下来,接下来的几年家里再也没有发生什么“损兵折将”的事情了。但是,一切似乎都无法回到从前了,以前一家人还是很“认亲”的,也是比较团结的,大家闲来无事时会时不时地聚聚,吃个饭聊聊天,其乐融融。直到很多年后才发现,自从迁坟后,家族成员的关系慢慢地开始变味了,他们开始互相指责、猜疑甚至因为一件小事老死不相往来。

家里出了这些事情,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事情本来就会发生,还是因为迁坟没迁好破坏了风水导致的。多少年来,民间都有一些成文和不成文的风俗和禁忌,它们之所以能够长盛不衰,可能自有它们的道理吧!普通人能做的,可能就是“心存敬畏”和“趋吉避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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