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长久黑暗的火苗(1 / 2)

我还记得第一次走进林族的深山,都是黑黝黝图片的感觉,像走进黑色的海一样,广大而沉默。所有的族人沉默着哀悼,为所有死去的族人所哀悼,我在黑暗里担惊受怕地寻找那个我杀死的,我仔细看清楚了面孔的林族人,一个将军,叫海利拉的林族人。

我记得和我一起进入林族领地的有四个人,我,老人,高才胜,以及一个叫梁广的苏州人。我们汇聚在一起走进了这片广袤的林子。起初我们的汇聚是偶然的,当我们从林族人的围杀中逃出之时,遇到了随之而来的,准备绞杀林族人的大部队,那些强兵良将。他们驱赶了我们,我记得他们对我扬起鞭子时的扬扬得意,我便一下自惭形秽。他们大叫着:低贱的林族人!滚!我以为他们认错了,我辩解着:我是汉族,汉族人!他们仍旧驱赶,像丢失了耳朵。

我踏进山林,便迷失了方向。一棵又一棵相似的树,一样的高耸傲人,似乎那些骄傲的将军一样。我开始感到热和饥渴,这是来自战争的影响。我渐渐顺着树木的长势行走,凡是树木浓稠的地方,必然有着水源,凡是有水源的地方,往往生存的可以充饥的物品。

我的脚踏在土地里,我听到了两股声音,水声,喘息声。我听不到脚步声的,土壤水软的,它发不出脚步声。

我顺着水声去,渐渐的,水声大了。而那喘息声也同样呈现出来,仿佛近在咫尺。我看见了河水,流淌出玻璃般透明的水流,滑动着如同丝绸,那般灵动。而我迫不及待地靠近,将脸贴近。我感到水划过面孔,冲洗皮肤。血和脑浆等物体在脸上消失,我的嘴吸溜着清水,甘甜的水湿润了我的喉咙。我的身后忽然一凉,一根长矛,抵住我的脊背。一个尖利的,不带感情的声音传递过来。

“叫什么?什么人?”

“宋鸢沅,汉族人!”

我回答了,我准备好了逃跑,只要有丝毫的危险,我立马就做好了由河水跳入逃离的准备。

那人说:自己人。

我转头,看到三个人,两个手握长矛,一个老人似乎病倒了,迷迷糊糊着。

我们居坐在一起,沉默不言。我看着他们同我一样,疲惫地将脸贴近河水,解决自身的焦渴。

我说:你们,见着别人了吗?

那个明显的带头者,梁广道:一群狗娘养的,把咱们当炮灰使了,连条命都不当。

我问:兄台,是……哪里人?

梁广道:梁广,梁须劫……苏州人。

我继而仔细地看了看他,他的面相显出粗老的感觉,似乎一个在沙漠里长久行走的旅客。

“那你到这西北是?”

“搞生意,赔了……什么都没了。”

他显得颓丧,我却开始安慰他:生意嘛,万事无常。

他继而沉默,将话题拉入现世的处境。四个人在山林里,无处可去。

高才胜凑过来,哭爹喊娘似地叫着:老天,林外打仗,这林子里就是个瞎子,没吃的,还有个病秧子,这要怎么活?

林子,林族。

我们可以投靠林族,用汉族人的身份投靠林族,为林族提供战争上的有利条件,来助力林族的战胜。

我对这那三个人:肥胖臃肿的怯懦者,自傲狂妄的激进者,糊涂无言的沉睡者。

我开口了:我们,往山林里,找林族去吧。林族人会找几个汉族人的,我们,能谋个活着。

我看着三个人的神态,梁广嗤笑了一下,似乎轻视的状态:林族人,你让我们当叛徒?民族的叛徒!

我注视着他,轻言道:叛徒不好吗?总比……炮灰好得多。

梁广似乎无言以对地转头,然后又猛然转身,指着我,欲言无言:你……你,你……

他无话可说。当时我不会想到,对我的不满所埋藏的种子早已扎根下来,当他离开我的时候,说出同样的话语的刹那,把我带回到了这片土壤之中,河水泠泠作响,流淌出淡银色的浓烈的强光,天色临近了黄昏,在这林子里隐隐可以听到,打杀的声响,清脆而连绵。我至今也不会忘记水的甘甜,那次,杀人后饮水的甘甜,似乎抚慰了我的五脏六腑。那一刻,我看清这个叫梁广,梁须劫的男人的脸,清瘦带着柔和的光,光却一下,陡然间变化,变得强而锐利,似乎往我的双眼里钻。

高才胜凑上来,道:林族人凭什么接受我们,他们本来是要杀我们的。

我转而看着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偷着纯真:我们可以帮助他们,我们可以教给他们战争,我们可以将我们所了解的告诉给他们。林族人在战争方面需要汉族人的经验,我们有用!

我说的铿锵有力。老人也似乎醒了,他的目光注视着我,我看见飘忽不定的神色,他的眼睛跳动着,从梁广的脸上跳到我的脸上,再由我的脸上跳到高才胜的脸上,他继而没有再看到其他人,便注视起河水,清冷而干净的河水抚慰了他。他沉静下来,像没有醒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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