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个人的死(1 / 2)

老人死的安详,还是古庙。古庙的腐旧气息让我感到思绪飞扬,回忆开始蔓延的过程变得复杂,我想起初次遇见这个老人。他还是一个酒鬼,醉卧在军营里的酒鬼。这让我奇怪的景象牵动了我对他的好奇,就在那厚重气息弥漫的军营上,我这个受伤的无人看管的士兵和醉汉倒在了一起,我开始问他的姓名。他打着醉嗝,喷出的酒气就像发臭发酸的奶一样难闻,混杂着军营里米粟做成的米粥的味道,一股脑扑在我的脸上。

他摇摇晃晃似地说话:你爹。

这是他对我问题的回答。我对此并没有不满,军营里总是到处弥漫调侃。我再问了他一个问题,他是军营里什么职务。

他这次似乎是清醒地回答我:将军情人的老公。这回答让我一下笑出了声音,我看着他的状态,丑陋邋遢的衣着上沾着酒渍,衣服上还伴随着地上的浮土,那样肮脏的令人恶心的模样却引起了我的兴趣,我看着他发白的鬓角和胡子。然后凝视了一下他的眼睛,那双混浊的,似乎已经丢掉瞳孔的眼睛。

他突然开口:孩子,老人的眼睛里总是藏着东西,除非他们说,否则你什么也看不到。你只能看到一种迷茫,或者说那是一种空洞。

我对他突然清醒的话感到可笑和不知所云。于是,我轻觑似地发出声音,然后顺手拿过他的酒葫芦。葫芦口到手的瞬间满是滑腻的感觉,酒气扑鼻而来,几乎贯穿了我的鼻子。我知道,这葫芦里装的是烈酒,一口足以让人醉生梦死的陈年老酒。

老人开口:喝吧,一醉……解,解得了……千愁。

他说的磕磕绊绊,话里带着感情。我听出了他嘴里的混浊感,那是一种满怀感情的语气和口吻。老人的模样彻底映照在我的脑子里了,一个不算壮硕的老人,他的身体像是曲折了一样的丝线缠缠绕绕着,脸显得瘦削和枯老,面目满是皱纹,纹路里夹着土,干涩,嘴角裂开了,嘴唇却肿了。那是酒精麻痹了他的嘴,他的眼睛似乎不存在了般,空洞。脸上唯一有的足以让我眼前一亮的是眉头,像线团般复杂。他似乎满是故事。我却不知道。

我把酒葫芦还给了他,说:你的儿女不管吗?

他没有回答,他睡着了。他睡着了和死了是很相似的。以至于当他死的时候我还在想,他是否只是睡得过度了些。但当我确定他没有心跳,没有呼吸之后,我还是埋葬了他。思考将他埋葬在哪里,使我费神。最终的决定来自于一段线形的回忆,那是我被收押监禁,由于煽动民众起义而即将身死。

那是靖远十年的秋天,我在冷霜冻结的地上感受呼呼冷风刮脸的痛苦,我的身上打了枷锁,将我的身体往下压,使我感到耻辱和下流。我的眼睛在这时却忽然格外灵敏,我目视着前方押解我却刑场的队伍,他们古旧的沾上锈迹的盔甲反着光,也带着森森的寒意随着前进摇晃。那些最前面的坐在马上的军官正喜笑颜开,我想他们正谈论自己有一个妾为自己生了又一个子。他们的笑容那样的开怀但却无法感染到其他人,这可能来自于他们乐趣的低级和不正当。但,当他们稍稍停下,转过身目视这些步行的军士的时候,那些军士们却立即打起精神,在寒冷的风中拼命睁大眼睛,似乎试图看透了那个军官。这可笑的场景又让我想起我参军的生涯,离开师父远去,以为可以在乱世中安邦定国。最后因为踩了将军的靴子,就被押解道白州,徒徒受罪三年,才得以逃脱。

我想着的时候,就行驶到了一座古庙。庙里极尽破败,荒凉感像置身于浩瀚的沙漠一样浓烈。在古庙里光线是移动的,同时无比昏暗。只有一点的光亮落在一个老人的身上,印照出他的袈裟,唯一的鲜亮的东西,一件带着金丝的赤红袈裟。老人在庙里坐着,看不清脸,但却能听得清他的声音。老人就端坐在破庙里,不知会想些什么地端坐。

军官停下来,军士停下来,我也停了下来,停下的瞬间枷锁随惯性向下,牵动我脖子上曾经的伤口,涌出丝丝的血丝。这伤口来自挚友的背叛,但这都是后话。

军官接着发问:老先生,这庙叫个什么名字?

声音似乎是断了,秋风吹动树叶,没有回响。

但树叶的灵动的颤抖使我听懂了一些什么。我想只有将近死亡的人才会听懂这些自然的话语。其他人似乎是无法理解什么叫“天人合一”,而那一时刻,死亡即将到来的时刻,一个二十多岁的孩子懂了。我聆听树叶抖动的旋律,节奏感牵动我内心血液的流淌。我清晰感到一切都处于律动的状态,空灵和清晰。

军官的话没有得到回答,他略微有所愤怒。腿部夹紧了些,使得其坐下的黑色的瘦马呜的一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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