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行路(1 / 1)

弱冠少年,身着重孝,既无行囊,也无僮仆,在路人看来是有几分怪异。阿吉哪里顾及他人眼色,只是盘算如何去得海门。还是决定先往建始县,再徐徐打听。建始地处鄂西,并非繁华所在。城内多是贩夫走卒,难见朱门大户。阿吉进城之后欲寻人问路,只见前面一座大屋,一老者踞屋顶之上修缮屋瓦。那老汉辛苦半日,早已骨软筋酥,一个不留神,竟失足从屋顶滚落。亏得阿吉反应机敏,急跨步上前将他轻轻接住。老者惊魂稍定,忙向阿吉深施一礼,"若非小哥救护,老头子今日性命难保。""还礼,还礼。老人家吉人自有天向。"老者见阿吉相貌端正,言语有礼,心生几分欢喜。自称老何,乃城中瓦匠。他言自己心有余悸,则今日必不能干工,遂请阿吉去家中叙话。阿吉本不愿打搅,奈何建始县内再无相识之人,他欲详细打听去海门路途,只好随何老回家。

老何家住狭窄巷弄之间,他虽然是瓦匠,自家房屋却是茅草遮盖。老何中年丧妻,只得一女相伴,遂唤出来与阿吉见礼。那小姑娘生的如同男人一般粗壮,见到阿吉竟也露出几分羞涩。阿吉连忙问起前往海门的路径,老何言道,不知道甚么海门,只知有海门县。本来是走水路最方便,一路向北至巴东再乘船顺江而下,不出旬月可抵崇州海门,属淮南东路。可如今宋金两国对峙,朝廷屯重兵于巴东,守卫川蜀门户,寻常人如何去得。现今唯有先走旱路,向东经野三关、贺家坪至峡州。那里局势平稳,或可乘船东去。亏得老何早年与人跑码头,识得许多山川道路。他又问阿吉家中状况,因何孤身上路。阿吉指名为姓,自称吉玄,世居施州。其父早亡,母新丧,今欲前往东海投亲。老何再夸赞他身手矫健,是有真功夫。阿吉解释道自己幼时跟随伯父习得些拳脚,蒙混过去。老何又欲置酒款待。阿吉知他家中艰难,况且自己也不饮酒所以坚辞不受。说话间已到掌灯时分,老何吩咐女孩儿摆饭。阿吉往日于山中只食用些野果、根茎之类,从不进烟火食。后来从母亲习得服气之法,便一个月不吃东西也不觉饥饿。因此对老何讲自己白天已于城中用餐,请他父女自便。老何亦知家中饭菜粗鄙,并不再劝。转而奉清茶一杯与阿吉,他自去与女儿用餐。饭毕,女孩儿收拾盘碗,老何再与阿吉叙话。他备言东海路途遥远,世道也不太平,劝说阿吉不如在此地安顿下来。他可以将瓦面上的手艺倾囊相授,虽不能得富贵,却可安身立命,何必再受那奔波之苦。阿吉何曾听出他言语中要招养老女婿的意思,只道母命难违,还是要往东去。老何还想劝说,阿吉则急于离去。"哪有孤身一人走夜路的道理,我们这里比不得都市,仍有夜禁,况且城门也关了。今晚住在这里,明日再从长计议。"阿吉知他一派好心,不肯过分推辞,遂答应留宿。老何将自己的居室让于阿吉,他自己则于堂屋席地而卧。阿吉推脱不过,只得从命。阿吉修炼玄功,睡眠极少。但此前遭逢巨变,身心疲惫,此时竟沉沉睡去。恍惚之间,阿吉又回到了自己家。母亲在洞前平地督导年幼的阿吉练气。他不肯用功,母亲用细竹枝轻击他脊背。阿吉用尾巴反卷母亲脚踝,被她一把抓过撇在青石上。阿吉还想再玩,突然风云色变,一双巨掌从天而降,掌中生眼,眼里放光。再找母亲庇护,她却全无踪影。阿吉忙闪身躲藏于青石之后,一道电光降下竟将青石劈碎。阿吉苦无去路,耳畔雷声隆隆,怕是难逃此劫。情急之中,从山崖上纵身一跃。就此方从厄梦之中醒来,阿吉汗湿枕榻,耳听得外间老何父女鼾声如雷,兀自心惊。阿吉略定心神,看天色未明,心想何必再牵缠此间,不如早些离去。遂蹑足潜踪出了老何家。行至城墙下,那县郡比不得都城,垣墙不过三丈,阿吉轻轻越过,望东急行。

出了建始县城,又跨过一条河流,阿吉走入群山之中。寻常人哪敢夤夜赶路,但阿吉可于黑暗中视物,并无不便。夏季山林多蚊虫毒物,然而它们对阿吉避之惟恐不及,却少了许多烦扰。急行了两个更次,天边现出一线曙光,此时阿吉突然放慢了脚步。并非疲惫,而是他嗅出了奇怪的气息。凡蛇类皆以气味传讯,或为"求偶",或为"警告",阿吉在这里收到的讯息为"求救"。同类遇难,岂能袖手旁观,阿吉循气味一路追踪,转过一个山垭,在山脚发现一处大庙。阿吉急奔而下,恐自己救援不及。来到近前,才发觉这寺庙早已荒废,山门已经倒塌,正殿仅余梁柱而无门窗。阿吉不敢贸然闯入,遂于高草间眺望。殿内佛像尚在,正中燃起火堆,一男子道人装扮向火而立,似是在烘烤食物。一年轻女子被绳索缚于殿柱之上,正是她释放求救讯息。怕被那道人知觉,阿吉兜了一个大圈子绕道殿后,高抬脚,轻落步,隐于佛像之后。这时才看清那道人真实面目,长得狮鼻鹞眼好不凶恶。手中持一竹枝,上面串了几只蕃薯在火上烤炙。再看那女子,生的清秀可爱,正于绳索中辗转挣扎,更显她身材婀娜。"莫要再白费气力,这捆仙索乃吾观中宝贝,不管甚么精灵、神仙,焉能变化逃脱。待老爷吃饱好与你享那极乐滋味。"道人淫心一起,口水竟流了下来。"妖道,你杀我同族,修炼邪法,必遭天谴。"女子怒斥道。"天谴?老爷先与你消遣消遣。"那道人言罢竟开始除去衣物。阿吉来不及思考对策,从佛像后径直跃出,不知那道人从怀里掏出甚么东西朝他扬手就打。阿吉身在半空,腾挪闪避,堪堪躲过头脸,被它击中右臂,连皮肉带下一块。阿吉吃痛,落地后几乎站立不稳。道人甚是得意,"哪里跑出来的小畜牲,藏头露尾,意欲何为?"那女子见阿吉吃亏,心里着实难过。自阿吉潜入殿中,她已知有同类到来。以为是上天垂怜,本族前辈恰好路过施以援助,哪知阿吉本领低微,连自保都不能够,何谈救人。心中既有失望,也有自责。自己死便死,如今又连累了一个不相识的同族。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