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2 / 2）

“那你在这个时空里不也是要为爱去死吗？”

“我哪里为爱去死？”

“你为你老婆去......那什么......不也是......”

黄灵玉这话一出，张量忽然觉得心头一紧，好像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一样，甚至连呼吸都有些难过。黄灵玉低下了头，她的语言仿佛一只手，让她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摸到了张量的伤口。那伤口炙热而滚烫，好像连同她本人也受到了伤害一般。

她立马小声的说道：“对不起......”

张量看到黄灵玉有些难过的模样，奇怪的觉得有些不好受，他换了个语气打趣道：“呵，你该不会......是个变态吧？”

“什、什么变态？”

“为一个不认识的人去杀人，干这事儿的不是变态是什么？”

“你管我！你还要杀你老婆和小三呢，你就不变态？”

“她背叛我！我有理由！我正该杀她的！”

“杀人还有理由？杀人还有正该的？杀人就是杀人，什么理由都是给自己的变态加一个注解而已！”

“你一个杀人犯和我讲什么杀人正该不正该的？你是杀人犯！我可是警察！哪有你和我讨论这个话题的可能！”张量话一出，忽然觉得这话无论从哪个角度都不该出自自己之口。而黄灵玉也忽然低下头，仿佛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了......两人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这沉默已经大到能够听到墙壁在发出刺耳的鸣响了。

张量掐灭了烟，忽然释然的笑道：“别说，要是这辈子，我能先遇见你，那也挺好。”

“你真这么想？”黄灵玉有些激动的问道。

“不知道，随口一说吧，遇到一疯子，鬼知道是好是坏呢。”

“我倒是觉得，你......也不错。”

“我不错？我一个要杀自己老婆的人。”

“我又不是你老婆！我......我的意思是，我又不是那样的人......”

“谁知道呢......”张量黯然说道。

“我自己知道啊！我肯定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你肯定？”

“嗯！我当然肯定！”

“为什么？”

“为、为什么？这哪有为什么，你要是和我在一起，我肯定好好对你！”黄灵玉笑嘻嘻的说道，张量倒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此时，或许连他们自己都没发现，他们两人的脸，说着说着都有些泛红了。张量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心里泛起了一丝奇异的涟漪，似乎之前想死的愿望以及离婚给他带来的伤痛都减轻了不少。

他望着黄灵玉的笑脸，好像觉得执着的那一刹那的自己有些可笑。他忽然觉得自己不是很恨自己的老婆和小三了，好像那些事情已经过了很久很久。虽然，这不过才几个小时的事情，但他就是觉得，自己的内心，轻松得像断了线的风筝，可以想怎么飞，就怎么飞。哪怕下一刻会栽倒在那个肮脏的水潭子里，他也觉得无所谓了。

他又觉得，自己望着黄灵玉笑的时候，就像望着小时候还没吃就掉在地上的巧克力，又像临门一脚射飞的必进球，就像蹲了一晚上还没来得及看就升起来的海边的太阳，又像一辈子都没有缘分看到的流星。

人生不过就是这些而已。

张量不禁想到。

可是，人生如果连这些都没有，那又是怎样的呢？

最终，张量还是忍不住这样想到。

尽管此时，两人再也说不出什么了，都只是傻呵呵的看着彼此笑了起来。

他们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大声，最后，都前仰后合的流下了不知是什么滋味的眼泪。

但警局外，夜幕还是悄悄降临了。

良久，张量又点燃了一支烟，他想到之前为黄灵玉死去的那些张量，想到他们尸体上冰冷的面庞，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把他们和自己联系在一起。他感到眼前的这个女人比他直接得多，不得不说，他心里是羡慕她的这种直率、或着说是莽撞的。

“如果自己也能走一条既定好的道路，那人生会不会更轻松一些？哪怕是死？”张量忽然开口问道。

“我不知道，反正，我走的，是我自己选的路。”黄灵玉轻松的答道。

张量的手颤抖了，他觉得自己的选择其实除了恨和愤怒，什么都没有，他觉得黄灵玉的轻松简直是对自己的一种莫大的嘲讽。

然而，那又怎样呢？

那他又该选择怎样的道路呢？

他眼神变得有些空洞，忽然，他缓慢得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毫无感情的开口道：“那你说......我是像其他张量那样为了一个叫黄灵玉的女人而死呢？还是做我自己......去杀了我现在的老婆和小三？”

他暗自低下了头，小声说道：“不、不，要不，你既然非要求个死吧......反正你和我......也没什么关系，我干脆......就领你这个情，我就......好好活下去。毕竟，在这个时空里，我们两个，不过是陌路人而已。我......是真觉着......我、我犯不着......”

张量的声音越来越小，但这越来越小的声音在黄灵玉听来仿佛越来越大。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像被一根巨大的冰锥刺入一般，麻木中有那么一丝丝轻微的疼痛感。她有些惊异于这感受，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转而惶恐的望着张量，她觉得张量是在问一个他本来就知道答案的结局，又像是在憧憬着另一个无关生死的答案。她点点头，又摇摇头，但终究没有再说出一个字来，只是紧紧闭着嘴唇，好像那嘴唇一张开，死亡的浓烟就会喷吐到整个世界中来。而这死亡本来预料或者说设计好的意义，忽然由五彩斑斓的色泽，变得阴森晦暗，仿佛一轮落下海平面的太阳，再也不会升起来。

她刚刚脸上挂着的那一丝笑意，以肉眼不可察觉的速度，悄悄的消失不见了......

可是，张量依旧眼睛也不眨的，压着脑袋望着她，好像下一刻就能迎来真正的答案，好像下一刻就是命运捏在自己手上的瞬间。

尽管他明白，他的手其实不再能捏住自己的命运，连时间和自身的形态也不再能捏住。

此刻，他只能紧紧捏着那根黑色尖棍，它似乎在剧烈的抖动着，但却没有了任何可以去的时间和空间的方向......

“告诉我，我究竟......该怎么办......”张量痛苦而冰冷的一遍遍重复问着，仿佛死神在激烈的敲打着他那恐怖的丧钟：“告诉我，告诉我，你，到底会怎么做.......”

张量掐灭的烟，还在若有若无的飘荡着烟云，但实际上，它已经熄灭......

黄灵玉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容和这已经不稳定的时空之外的冬雨一样，冰冷而惨淡。她再次点点头又摇摇头，张量终究不知她是什么意思；不过，恐怕连黄灵玉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行为，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这个笑容，让她忽然有了一瞬间的轻松与释然。

而整个时空，已经迷失在了不知名的幻影当中......既看不到开端，也看不到结束。

忽然，他们几乎同时听到，在他们的意识深处，有个声音在悄悄呼喊着：“谢谢你们，陌生人......”

只是他们已经无法对这句道谢产生任何的喜悦之情了，毕竟，在这个时空里的他们，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值得让他人感谢的事情。

总之，活着的人在时空之外，死去的人则在时空之内。陌路人们，从不同的方向出发，抵达同一要点，最终，他们又以奇怪的方式，彼此守望，又彼此虐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