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篝火燃洞燕,飞蝗别惊鸦(2 / 2)

“你——杀业太重!太重了!”

“哈哈……两个杀手……谈杀业重不重?”黑莲羽单手支在额头上,半遮着眼睛笑问。“犁城密军五门五院里过的这十年,还容得着谁去悲天怜地,心疼鸟雀?等着在你我身上啄食的人,可还少些?杀业?呵呵……我燃尽这整洞燕雀的招法就叫黑莲业火,是度了它们!”

黑莲羽躺在地上,手脚时不时抽搐,脸色惨白,伤口的血越涌越多,却半滴也不能凝,把布姑绣夏刚刚为她包裹好的层层绷布尽数沁透。“燃起这黑莲业火的硝磺油,还是你飞蝗院今夏采来的,这业火……你也有份……”

“你疯了……”

“疯了……呵呵……我早就该疯了!”她呼呼喘着粗气,往干哑的嗓子里猛地吞咽了一会,却早已烧得没有口水可咽。

“布姑绣夏……绣夏!你来,到我身边来……我要告诉你十年前土城围子里的疯话……你一定以为,十年前,你,麻儿剪,石楠办了件大事,对不对?其实,你们办了一件大——错——事!杀……错了人……还他妈一杀杀了整条十字街!!所有人……十字街所有人……”黑莲羽两眼上翻,时昏时醒,断断续续地说着,“杀业……杀业太重……疯了……呵呵呵呵……”

“杀错人?!”布姑绣夏心中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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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石楠任犁城皂役,巡夜时在城中玄天老庙藏经阁抓了一个诡异的盗杀案嫌犯。此人奇瘦无比,四肢修长,身披夜行衣,内裹腐布缠身,身法奇快。事发老庙中上下僧弥一十三人,尽数被屠,皆死状可怖,尸身干瘪,无血无伤。

待到石楠领一班快役费劲力气终于将其制服,查验身份时,发现这人竟浑身溃烂,白骨尽露,死了多时了!在其随身背囊中搜得一本经文残卷,上书文字无人能读,不知是何来历。

因案情蹊跷,杀人手段闻所未闻,石楠将之直报了犁城副都统魏文昭。

随后,由魏文昭亲点石楠密派土城围,说是已查明线索有此案同党藏于此城,恐其再以极恶手段伤人,命石楠以土城围城门军守备伍长身份密查,一体缉拿,并给了“缉杀自专”的特别手令。

当时,布姑绣夏蒙冤犯案从京师逃到土城围,隐身绸缎庄中做守铺伙计,岁整十七,与同样流落到此的麻儿剪因粥饭之恩相识。

布姑绣夏生得本就倩丽,绸缎庄掌柜早生色念,但又因其胆小不敢犯。后来,这掌柜在往京师贩运一批绸缎时无意中得知她竟为逃犯,遂以此要挟,一度折磨得她痛不欲生。

这才生出麻儿剪与布姑绣夏密谋设伏,欲暗杀此人的案子来。

二人虽从小都有些家学技艺傍身,麻儿剪嫡传平津卫王万石锻造技艺,擅长锻打快刀飞剪;布姑绣夏传家技艺则是余杭秘传的八段织锦抽丝。可那时他们两个对各自所传所学却都并不精深,更没有将其演化成后来的杀招,凭这两个稚嫩的年轻人想正面杀人,是比登天。

麻儿剪和布姑绣夏谋划多日,盯准了绸缎庄掌柜每晚必然巡视全院货仓、钱银、车挂的习惯,在胭脂胡同夹墙车挂处设伏,由布姑绣夏拉辑里丝布置于此,麻儿剪在暗处策应,巧用杠杆将车辕架做了绞刑架……

哪知等到一切机关布置完毕,入瓮之人却不是那绸缎庄掌柜,而是身带犁城副都统官符的魏文昭!

这是布姑绣夏第一次将辑里丝当作杀人手段,并不知其威力竟可如此之大——没有如预想中那样缚住对方脖颈,而是拦腰一斩两段!

那人断成两截儿后还能呼喊,麻儿剪慌忙从埋伏的墙头跃下,以剪刀补刀,方致其毙命。

麻儿剪惊魂未定,由胡同口脱逃时,被人撞见,只得佯装死尸发现者大声呼喊,企图蒙混过关。

随后,被刚下夜值的石楠寻迹识破,连带布姑绣夏一同落了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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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你是说我没杀成那该死的绸缎庄的掌柜,而是无意中替魏大人弄死了个冒牌副都统?”

“哈哈哈哈!绸缎庄掌柜?你没杀得了他,是因为那日他早死多时!至于魏文昭,你和麻儿剪杀了个真的!留了个假的!!”

“什么?!一派胡言!!”

“当日魏文昭有非去十字街胭脂胡同的理由,不料却中了你们的埋伏,身首异处。而现在这位魏大人……借着你们三个蠢货所为,顺水推舟,成了真大人!你知不知道,在他带走你们和石楠三人回犁城之后,整条十字街,连同那日的城门守军,尽数被屠?冤死屈死了的这些人,都要算在你们头上!这才是你们的业!”

“闭嘴!这十年来,都统大人是怎样待我们的?包括你,你的惊鸦院!这十年不管魏大人要我们做了什么,杀了多少人,却是我们……有生以来过得最好,最安稳的十年……他……”

“唉……信也罢,不信也罢。其中细节隐情,你们三人慢慢参破吧……我与你说这些……又能怎样呢……”

“只当是缘分,该与你有这一场相识罢了……”黑莲羽的神情黯淡下来,偏过头去,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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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箭毒……我若有法保你性命,你可愿试?”

“当……如何?”

“你毒发时间尚短,应该未至攻心,取刀斩你整臂,也许尚有一线生机。只是这两处伤口位置险恶,正在肩胛两侧,离臂而近躯……”

黑莲羽将头偏向一侧,喃喃说:“不必了……我刚刚说过,只想拔了这两支箭羽,把自己收拾的体面些,好上路……生在这乱世中,我够了,也厌了。”说到最后,她声音已细微得几乎难以分辨。

夜,黑得更加深沉了,黑莲羽高烧发得愈发猛了些,半个臂膀已经紫黑,伤口的黑毒像一张恐怖的蛛网慢慢靠向她的胸口。

布姑绣夏到洞内潭中取水给黑莲羽擦拭干净,替她整理好衣襟,抱着黑莲羽的头,望着篝火里噼啪跳跃的火星发呆。

半夜,黑莲羽在布姑绣夏的怀里微弱地咳嗽了几声,似乎清醒了一些。

“姐姐……替我梳梳头好吗?我还是想……死得漂亮些……”她柔柔地说,眼角边有几滴晶莹的泪珠落下,溅到了一只烧焦的洞燕身上,蒸腾成烟,很快散去了。

“好……”布姑绣夏以指当梳,轻柔地擦过黑莲羽的长发,“在这世间苟活……我又会死在哪里呢……希望那时,也有人给我梳一下头发才好……”

东崖上,朝阳已经攀着山头挣扎,天快亮了。

“拿上这两枚黑羽针,权当是个念想了。你走吧……”

布姑绣夏站在洞口,回头望了一眼,一纵身向崖下跃去。脑海里留下黑莲羽勉强挤出的惨淡笑容,一抹黑气已经攀上了她的脖颈,让那长长的旧伤显得更加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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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红的日光逼退了崖壁上的薄霜,布姑绣夏挥舞两枚黑羽针交换着钉入山岩,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平安降到崖底。

忽听耳边隐约传来黑莲羽的喊声,“绣夏……当……麻儿剪……”

那声音缥缈虚无,如梦似幻,难以听得真切。

布姑绣夏停住身躯,竖起耳朵仔细辨听,却是什么也不再有了。

一阵山风轻轻吹起,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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