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年夜8（2 / 2）

父亲愣了一下，低下头不做声了。

“一点儿志气没有。”父亲闷闷地说了一句。

“志气就是抛妻弃子，去更远的地方追寻理想吗？”朱兰实在没忍住脱口而出。

父亲的脸色骤变，他阴沉着脸，端着空的碗筷，站起身来走向厨房。

朱兰一下子红了眼眶，站起来走回屋里。洪明见状也放下碗筷，跟进去。

“兰兰，你干什么去？”母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吃饱了，进屋待会儿。”

“今天是大年三十，给我个面子，别闹了，回来吃饭。”

朱兰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着母亲，泪水夺眶而出。

“我闹了吗？”

母亲沉默不语地，平静地坐在那里，夹着一大块糖醋鱼放入口里，慢慢嚼起来。

“这个鱼还真的挺好吃的，你不是最爱吃了吗？快坐回来，再吃几口。”

母亲把朱兰的凳子拉出一点，示意朱兰过来。

朱兰颤抖地呼出胸腔里积沉的气体，只好拉住洪明的手回到桌旁。

“姐，这个凉菜是我拌的，你尝尝好不好吃。”朱航笑着打圆场，夹了一块豆腐干放到朱兰的盘子里。

父亲还在厨房里刷碗，哗啦哗啦的水流声响个不停。

朱兰慢慢的夹起盘子里的豆腐干，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起来。豆腐干很老，很涩，很干，而且醋放的很多，酸极了。

“真难吃。”朱兰看着朱航，“你做事情能不能上点儿心？你能不能长点儿心眼儿？”

父亲洗好碗筷，从厨房里走出来。

“那我去客厅里坐一会儿，你们先吃。”父亲说着走回客厅。

“行了，好好吃吧。”母亲又夹了一块糖醋鱼放入口中。

傻弟弟伸出手，去拿朱兰跟前的水果糖墩儿。但是胳膊伸得笔直，怎么也够不到，急地喉咙里直哼哼。

“你想吃吗？”朱兰看着傻弟弟。

傻弟弟听见朱兰给自己说话，使劲点了点头。

朱兰拿起一串糖墩儿，啪嗒一声扔到地上，她看着傻弟弟准备蹲下去拾掇落在脚边的糖墩儿。

傻弟弟趴在地上，上半身匍匐着从地上捡起碎掉的糖渣，用手指头挑起，放在嘴里心满意足的吃着，一边吃一边笑。朱兰看着他笨拙的动作，憨傻的表情，不知为何忽然潸然泪下。

朱兰哭着蹲到地上把糖墩儿捡起来，拿在手里掸掉上面的灰尘，放到自己碗里，又重新给傻弟弟拿了一个。

傻弟弟站起身，笑着说，

“姐姐，我可以吃吗？”

他睁大着眼睛，一切都显得很夸张的表情堆在脸上，让朱兰感觉内心的酸楚愈发严重。

她突然不知道这站在面前的傻弟弟究竟是该爱还是该恨？

“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你就可以吃。”朱兰看着傻弟弟。

傻弟弟后退一步，偏过脑袋来看着朱兰，然后说，

“我叫朱……头。”说完他有些委屈地撇着嘴站到一旁。

朱兰皱起眉头，这才发现躲在一旁的朱航捂着嘴偷偷的笑，朱兰顿时怒火中烧。

“是不是你教他的？你叫他的，你说他叫猪头是吗？朱航，你回答我，是吗？是你吗？”

朱航紧张地咽了咽吐沫，小心翼翼地点点头说，

“他啥也不知道，我就跟他说他的名字叫猪头，然后他就记住了。你别说，这个名字挺符合他的人设。”朱航笑着说。

“他到底叫什么？”朱兰问朱航。

“他叫朱……朱什么来着？好像是三个字儿的，叫朱成……成……”

“朱成志。”

客厅里传来父亲的声音。

“成什么？”朱兰问

“成就志向，成志。”

父亲翘着二郎腿，抱着膝盖，眺望着阳台窗外的远方。

“成志，成志，你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朱兰拉过傻弟弟。

“我叫朱成志。我记住了，我知道了。”

朱兰看着傻弟弟一直盯着自己手上的糖墩儿，赶紧拿给了他。

“别扎着嘴，这个上面有个尖儿，扎到嘴会很疼的哦。”朱兰说。

傻弟弟吃的很开心，一边吃一边乐呵呵的晃悠着脑袋。

父亲在客厅里把这一幕尽收眼底，默不作声转头看向了窗外，他不想打扰这来之不易的片刻的安宁。

天色渐暗，一家人在屋子的客厅里围坐着包饺子。

“我在这个饺子里，放一个虾仁儿，谁能吃到的话，谁就是今年最有福气的人。”朱兰举着饺子说。

“那肯定我是最有福气的了。这个饺子必须我吃，谁也别给我抢。”朱航拍着胸脯说。

“这个饺子和其他的长得一样，你怎么能确定这个就是虾仁的？”母亲看着朱航笑着说。

“也对哈。”朱航笑着摸摸头。

傻弟弟在阳台上蹲着，好像在看外面的景色。

“成志，你在干什么呢？阳台上太冷了，你到客厅这里坐吧。”朱兰喊道。

傻弟弟回头看了一眼朱兰，

“姐姐，下雪了！”

大家听到后，齐刷刷地站起来，放下饺子和擀面杖，就冲到阳台上。

“我去，今年的第二场雪！下的还不小，真漂亮。”朱航高兴地说，“我得拍下来发给我对象，她现在在山东那边儿，我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得到。”

父亲和母亲齐刷刷地看了眼朱航，朱航赶紧后退一步，躲到朱兰后面。

“真美，除夕夜下雪还是头一回呢。”母亲微笑着说。

“这雪真的好美呀，我小的时候很少见到雪的。”洪明说。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朱兰说着，看了一眼洪明，洪明低下头笑了一下。

“一家人能在一起看雪真好。”父亲说。

“用不用把车罩上？”母亲问。

“为啥呀？”朱航说。

“我怕明天车窗上起霜不好弄。你们谁有时间下去罩一下车子？”母亲说。

朱兰和洪明相视一笑，朱兰说，

“我和洪明一起去吧。”

母亲依旧趴在窗台上看雪，摆摆手对朱兰说，

“多穿点儿啊，快去快回，注意防滑。”

朱兰牵着洪明的手，一蹦一跳地赶到卧室。

穿戴整齐后，朱兰又围上了大围脖，洪明把前襟的围脖围在朱兰的脸上，低下头轻声说，

“别一会儿又感冒了，赶紧围好。”

朱兰笑意盈盈地点点头。

两人牵着手下了楼。

雪下的好大，雪花纷纷扬扬地从天空飘下来。由于天黑，看不清周围的景象，只觉得一切在路灯的照耀下显得庄严肃穆，雪落在建筑物上，形成一层冰面，在路灯的照耀下，折射出很漂亮的光的样子。

朱兰在雪地里转起圈儿来，顺手攒起一个雪球，向洪明扔过去，洪明猝不及防的被砸到，大笑着也弯腰去捡雪球。两人就这样嬉戏了一小会儿，朱兰的脸已经红彤彤的了。

“你真美。”洪明呆呆望着朱兰出神。

“你像油画里的人。”洪明补充道。

“哪个油画里的人？”朱兰问。

“不知道，反正就是很漂亮，很雍容华贵。”洪明笑着说。

朱兰凑上前去，捧着洪明的脸，轻轻亲吻。

路灯下，蓝色的冰晶，白色的雪在昏黄的灯光里揉在一片白色的雾气中，枝杈上落着的星星点点的雪花在风的吹拂下，轻轻抖落散在地上。

两人站在路灯下，这一刻，世界仿佛安静了，雪为他们披上洁白的婚纱，就连走过来的路也是一片圣洁。漫天落下的雪花，纷纷扬扬在这世间起舞，在风中盘旋。冰凉的空气，缠绕在唇间的温热。他们忘我的拥吻，雪落在他们的肩上，头发上，眉毛上……满世界的粼粼光点散落在他们周围，仿佛这一刹那，天地间响起了一阵悠扬的交响乐，温和，美丽，婉转，动听……

“把车子罩上！别亲了二位！”楼上传来朱航的声音。

“知道了。”

朱兰大声地回应道，随机转向洪明，他的脸也是通红，不知是冻的，还是气氛的温热……

相识一笑。朱兰转过身子去打开车后备箱，洪明依旧站在路灯下，他注视着眼前的万点星光，纷飞的白雪飘飘扬扬，他的心里仿佛落上了一层甜的霜。这一瞬间，天地间仿佛拉上了黑色的幕布，只有无数的雪花。天地间仿佛拉上了黑色的幕布，只有无数的雪花在蓝白的光晕下飞舞。那种感觉就像是在黑暗里走了好久好久的路，终于有一道温暖的光打在身上。过往二十载的冬天，圆桌上的饺子和站在厨房里背对着自己炒菜的奶奶；窗外的冷风吹的墙纸哗啦啦响，洪明裹着厚厚的小被子缩在床上。

二十年啊，过的好快，真是光阴如梭。

洪明这样想着，眼角渐渐湿润了，记忆里奶奶坐在圆桌旁，看着自己吃饺子时的幸福表情，洪明记忆犹新。奶奶去世前在床上握着洪明的手，轻轻的拍着拍着，力度越来越小，直至松开了手。回忆在这一刻，断了线。

洪明望着站在不远处冲他招手的朱兰，忽然觉得很难过。脑海里不停回想着朱兰父亲在桌前说的话，忽然恍惚了，犹豫了。

洪明想着，向朱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