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未曾落灰的回忆7(1 / 2)

“妈,我回来了。”

朱兰走进屋子,父亲在客厅里坐着,朱航坐在他的旁边,隔着一段距离。一个又矮又黑的男孩儿坐在父亲的旁边,睁着双眼看着朱兰。

朱兰一下便知道了这个男孩儿就是自己未曾谋面的弟弟。直接把目光躲开,向朱航问了一句,

“妈呢?”

“妈在睡觉。”

朱航站起身来,一路小跑来到朱兰身边。

“那个就是……”朱兰还没说完,朱航便打断说,“对,就是他。而且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他脑子有病。”

“他肯定脑子有病。”朱兰没好气地说。

“不是,他是真的脑子上有问题,他是傻子。”朱航趴到朱兰耳边说。

朱兰闻言向客厅看去,男孩儿并拢着双腿,手紧紧的扣着膝盖,左顾右盼的神情显得很是局促。

“你怎么跟他坐到一起去了?”朱兰生气地质问。

“你跑出去了以后,爸就开车走了,再回来的时候,这个傻子就来了。我也没见过傻子,所以我就过去多看了几眼。”

“他怎么不在自己家待着,跑来这儿干什么?”朱兰问。

“他是傻子。他哪会照顾自己呀?”

朱航说着,回头看一眼坐在沙发上的男孩儿。

朱兰顿时没有很生气了,

“妈呢?在屋里睡觉吗?”

“本来妈说让我出去找找你,后来给你打了个电话,就说你和洪明哥回来了,然后她就睡了。”

朱兰点点头,示意朱航走开,然后望着洪明,轻轻地扯过他的衣袖,埋过头亲吻了一下他的胸口,小声说,

“你去我屋里面休息一会儿吧,宝贝。我去找一下我妈妈。”

洪明点点头,轻轻地吻了朱兰的脸颊。

朱兰走到妈妈的门前,轻轻扣响房门。

屋子里没有回声,朱兰贴着门缝轻声的说了一句,

“妈,睡了吗?我能进来和你聊一聊吗?”

屋内传出翻动衣服的声音,朱兰知道母亲并没有睡,于是按下门把手,顺着门缝钻进屋里。

四目相对,朱兰反而有些不知所措,母亲的表情依旧很平静,只不过投来的目光多了分慈爱。

“你想听听我以前的事情是不是?”母亲披上衣服坐在床头。

朱兰点点头,把门锁上。

“你爸爸和我,是大学同学。我们是在学校里面就认识了。”

朱兰翻身爬到床上,静静坐好。母亲接着说,

“我们都是数学系的,而且是一个班。他是班长,我是一个在班里根本说不上话的普通同学。但是,你爸爸很喜欢我,他追求了我一个月,每一个月每天都会给我送很多东西,送花儿啊,零食呀什么的。”

“那你喜欢他吗?”朱兰问道。

“我为什么不喜欢他呢?他那么优秀,在班里人缘也很好。我只是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来追求我。”

“因为你善良,漂亮,而且……”

话还没有说完,母亲便打断道,

“因为他觉得我好追,他觉得我什么都不懂,内向,不爱说话,朋友很少。”

母亲说着,把目光移向窗外,然后自嘲式地苦笑着说,

“我确实好追,也确实什么都不懂。”

朱兰望着母亲逐渐发红的眼眶,泪水浸满了眼睛,母亲向上仰着头,不让泪水滴下来。

“后面的事情,我就简单说吧,我也不想说的太细节。”

母亲拉上被子,缩进被窝里。

“在学校里的时候,就有了你,然后我就退学了,回到家去,把你生下来。直到你出生,你爸也没有回来看过我一次,你奶奶也从来没有给我打过一次电话。”

朱兰震惊到说不出话,她看着母亲沧桑的脸庞,这十几年来的一幕一幕涌上心头。朱兰想说什么,但心里仿佛有千斤重的石头压着她,想哭泣,但眼泪太复杂。

“他大学毕业了之后,我在电话里约他见了一面。那天我拉着行李,抱着你,坐了好几个小时的火车,赶到他上学的城市。”

母亲讲到此处,忽然潸然泪下。

“妈,你别讲了,别讲了。”朱兰哭着抱住母亲。

此时怀里的母亲好小,像一个躲在檐下避风的小麻雀。

“我要讲,我要告诉你事情的真相,我要让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和洪明单独在一起。”

母亲坚定地望着朱兰,她轻轻摇着头,用很平和很平和的语气接着说道,

“他说他还有梦想,他说他会娶我,他说他很爱我。我也很爱他,很爱很爱他,哪怕他对我没有那么好。所以,我留在了他上研究生的城市。”

“可是妈妈,他……”

“他带我去了好多我没有去过的地方,看过烟花,看过晚霞,看过大海,看过日落,他给我许愿,说等一切安定下来,他就娶我。”

母亲打开了放在床头的一本很小很小,小到没有人注意到的相册。相册的封皮已经坏了,裂开了大口子,还泛着黄,好像沉淀了时间的味道,相册一翻开,一张相片展现在朱兰眼前。

照片里的是母亲抱着朱兰站在父亲的旁边,奶奶坐在凳子上,一家四口齐齐地望着摄像头。相片的颜色有些发灰了,这是朱兰第一次见到年轻时候的母亲和父亲。

母亲的眼睛有点小,但是炯炯有神,一双弯的像月牙一样的眉毛,小巧的鼻子,尖尖的下巴,不算很标致,但也算很清爽的女孩儿了。父亲和母亲差不多高,穿着一件深色的毛衣和白色的裤子,父亲的眼睛很大,眉毛很浓,和现在老态龙钟的样子大不相同,头发依旧是熟悉的卷发,看上去有些俏皮的样子,奶奶的脸被母亲打上了黑色的叉,但依稀可以看到奶奶严肃端正的神情。

照片里母亲的那一部分有些模糊了,应该是被多次抚摸过掉了颜色。朱兰静静地注视着这张照片,就连后院里面的墙和杂草都拽着她的思绪往20年前跑。

“这是我第一次和他回家过年拍的,从那次之后,你就被留在奶奶那儿了。当时我很生气,在家里指着你奶奶的鼻子大骂,但最后你还是被留下了。”

“那我爸当时说什么?”朱兰问。

“他是不同意他妈妈的观点的,但他从小是他妈带大的,他只能屈服,没有别的办法。你看看这张照片。”

母亲翻开第二页,是一张很小很小的证件照,是母亲的证件照。

“那时候我才20岁,那时候还没有你呢,你看我那时候漂亮不漂亮?”

“漂亮,超级漂亮,大美人。”朱兰凑到母亲身边说。

“还有更漂亮的呢。”母亲打开一张照片。照片里的母亲,站在一个大湖前面,湖的后面是教学楼和来来往往的行人。

“这地方和我们学校好像啊。”

“这就是你们学校。”母亲微笑着看着朱兰。

朱兰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吃惊的望着母亲,母亲则平静的笑笑说,

“咱们是校友。只不过不是一个专业而已。”母亲笑着。

朱兰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认为母亲不过是相夫教子的普通女人而已,可没想到母亲是当年如此优秀大学的学生,那个年代,这么好的大学……突然想一想,就觉得很心痛,她觉得是自己的出生让母亲放弃了学业,甚至是后面更好的人生。

“你知道我为什么最喜欢这张照片吗?”母亲看着朱兰,微笑着抚摸着她的脸颊。

朱兰没有说话,泪水夺眶而出。

“不要哭,孩子。我想告诉你,我之所以最喜欢这张照片,是因为那一天我参与研究的课题,获得了全市最高奖项。但那个时候,我没有意识到这是我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在学校里拍照了。”

朱兰已经不知该说什么了,她满怀愧疚和难过地向后退去。

母亲也随之站起来。

“后面的事情你基本都知道了。生了你弟弟以后,你奶奶才同意我们结婚。领证的那一天,我却高兴不起来。”

母亲反而释怀地笑了,握住朱兰的肩膀,轻轻地抚摸。然后不慌不忙地说道,

“他早就不爱我了。只不过我意识到的太晚了……”

母亲的眼波里流转着复杂的神情。

“我那时太小,太分不清孰轻孰重了,所以,你要分得清。”母亲看着朱兰。

“可是您为什么还……都是因为我们吗?”朱兰哭着缩到角落里。

母亲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坐到床边,

“你爸他出轨的事儿,一开始我根本就不知道。直到他把孩子生出来,发现孩子智力上有问题,然后那个女的跑了,他本来想把孩子放在你奶奶家,但你奶奶那时已经太老了。他迫于无奈把孩子带了回来,让我养着。”

“他都这样了,他这么对你,你为什么不能……”朱兰哭着。

“那个时候航航才一岁,你才刚上一年级,你们都太小,我根本没有时间上班,也没有精力去再照顾一个孩子。”母亲无奈地摇摇头,有些呆滞地说,

“我看着那个孩子,越看越觉得他是长在我心头上的瘤子,所以我当时想sha了他。”

“那就sha了他呀!反正也没有别人知道,而且他本来智力就有问题,他还是和贱人生下的孩子。”朱兰说着,哭着望着母亲。

母亲摇摇头,“我下不去手。他只有那么一点点,还是个小宝宝,我坐在他的摇篮旁边哭,有的时候站起身,恍惚间都分不清楚他和航航。”

朱兰沉默了。

“但我太累了,他存在的每一天,我都恨他,恨你父亲。我不想养他,所以我就提出了离婚,你爸答应的很爽快。”

“可这也不是我们那么卑微地向他祈求钱的原因。”朱兰哭着说道。

母亲看着朱兰,一时没有说话,也许是在思索如何开口,也许是陷入了回忆里。过了半晌,母亲缓缓说道,

“生了航航以后,我住了半年多的院,那段时间,你爸给我请了最好的护工,全天照顾我。但即使那样,我还是落下病根儿了,每天都会觉得很乏力,根本不想多动。所以有了你和航航以后,我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工作。买菜,做饭,收拾屋子,好多好多事情……”

母亲低着头陷入沉默。

朱兰越发觉得是自己拖累了母亲。她感觉鼻尖酸胀的很,眼眶又红又肿。朱兰哽咽着说道,

“如果不是我们的话,你会活的更好,都是因为我们对吗?妈妈,对不起,我……”

朱兰趴到母亲怀里痛哭起来。

母亲轻轻拍着朱兰的后背,温柔地安抚说,

“不是你们的错,我反倒觉得是我拖累了你们。”

朱兰趴在母亲怀里使劲摇着头。

“不说别的。你爸对你们还是很不错的,基本上工资的大部分都拿来给你们了,剩下的钱留一小部分给自己,再留一部分给那个傻儿子。”

“他这是赎罪,他做了错事,他是要赎罪的!”朱兰颤抖着说。

“但他很爱你们,尤其是你。因为你小的时候特别喜欢他,他一下班儿你就粘着他,抱着他,不让他离开。有的时候你睡不着觉了,或者做噩梦,他还会给你唱歌,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听来的调,反正基本上每天都会给你唱。”

母亲笑着,眼神有些直愣愣的,仿佛被回忆拖到了过去的时刻。母亲的嘴角泛着微微的笑意,那些时刻的温暖,直到现在依旧还在发热。

“可是在我的记忆里,他不是这样的!我记得他那个时候喝酒了,就会在家里面耍疯,砸东西,摔东西,还骂人,特别吓人!我记得我害怕他,我从未记得我喜欢过他!”朱兰哭着说。

“记忆是有好有坏的嘛,人也是一样的。不管怎么说,他喝完酒,从来没有对你发过火。”母亲勉强无奈地笑笑,接着说。

“和我离婚那段日子,他是想争你的抚养权的。但是你s活也不让他把你带走,他看着你都快哭到没气儿了,只能一个人拖着行李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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