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2)

“好的,这节课就到这,下课。”

班里哈欠声四起。

朱兰合上书,困倦地趴在桌上,用卫衣的帽子遮着脸。

“同学你好,我借过一下。”

朱兰抬起眼睛向上看去。

一个身穿白色羊绒大衣的男人站在过道上,提着包看着自己。一阵浓郁的香水味道飘过来,朱兰皱了皱眉头,缓缓起身,让出了一条道。

“谢谢。”

男人侧身走过去,点头致谢,接着坐在朱兰旁边的位置上,放下包,摊开书,从深灰色的包里拿出一只黑笔。

朱兰偏过头,从帽子漏出的缝隙看着男人。

“长得好老。”朱兰心里想,“是不是听课的老师?”

“同学,我的笔冻得不出水了,你能不能借我一支?”

男人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朱兰一跳。

“嗯,行,好的好的。”

朱兰转身翻笔袋,奈何笔袋里的笔太多了,五颜六色,花花绿绿,各种样式的都有,找了半天只找到3只黑笔,在纸上画了画,都不出墨。

“你的笔好多。”男人笑着说。

朱兰回头看看男人,有点尴尬地说,

“我再找找啊,你等等。”

男人闻声,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朱兰忙忙活活地翻找。

“算了,您用这支笔得了。”

朱兰递上自己做笔记用的笔。

男人温和地笑着说道,

“那你用什么做笔记?”

“我还有好多别的颜色的笔。”

朱兰说着举起比巴掌大的多的笔袋,各式各样的笔填的满当当的。

“那好吧。”男人笑笑,转过头去。

朱兰长舒一口气,刚刚伸懒腰,正欲趴下打个盹儿,上课铃响起来,朱兰只好强撑着坐起来,小声嘟囔着,

“烦死了,怎么这么快又上课了。”

坐在后桌的瑶瑶拍了朱兰一巴掌,说,

“兰兰,你看谁来了?”

一个女人走进教室,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笑意盈盈地注视着大家。

“大家好,我是这节课的临时代任老师,林芳君。”

朱兰望着她的样子,有些出神,感觉她像是在90年代里油画里走出来的女孩儿:一头红棕色的蓬勃张扬的羊毛卷发,深邃的眼窝下有一对棕色的双眸,大红的唇像冬日里熊熊燃烧的火焰。

“她好有生命力啊。”朱兰不禁感叹到。

“她是咱们学院里最年轻的任教老师了。”瑶瑶说。

林老师抬起头,向朱兰的方向望去,轻轻点头微笑了一下。朱兰不可置信地四周张望,这才发现,坐在一旁的男人也点头微笑了一下。

整节课很流畅,每一个环节都娓娓道来,讲述的清晰明了,讲到自己的思考时,林老师侃侃而谈。

朱兰没有记笔记,而是叼着笔,静静注视着站在讲台上的林老师。

接着,朱兰从书皮的夹层里抽出一张纸,用棕色的彩笔画下林老师的样子,在旁边写下几个词语。坐在朱兰身旁的男人偏着头静静看着她写。

朱兰提笔写下“风”“草原”“干涸的土”“鹰”“玫瑰”等等几个词语。

下课铃打响,

朱兰所以有些意犹未尽,但还是快速地收拾书包。

身旁的男人缓缓站起来,递过黑笔。

“谢谢。”男人笑着说。

朱兰点点头,侧身让出一条道。

“你先收拾,我不着急。你收拾好了,我再过去就行。”

“我先走啦,今天晚上有点事儿,我先不等你了啊。”瑶瑶站在门口,向朱兰挥挥手,便转身离开了。

接近黄昏,教室里只有寥寥几人,都在忙不迭地收拾东西。

“同学,可以问一下,你在纸上写的那几个词,是什么意思啊?”男人好奇地看着朱兰。

“我平常会记录一些自己对于很鲜明的人或事物的感受,用一些词汇代替。”

男人点点头,欣赏地看着朱兰,

“这些词汇都有不同的特征,你能够敏锐的捕捉到,而且有这种特殊的记录方式,我觉得是很好的。对你以后的写作很有帮助。”

“谢谢老师,我也觉得这种记录方式挺好的。”朱兰说。

“你觉得刚刚那位老师怎么样啊?”

男人突如其来的询问,让朱兰从直觉中明白了些,回道,

“林老师年轻有为,教的确实很好,很多方面的想法都是非常深刻的,而且节奏也很好。”

“她是我妹妹,我替她谢谢你的认可。”男人又是平静的微笑,“那我先走了,同学。”

朱兰赶忙后退一步,把通道让出来,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加快了收拾东西的动作。

男人走后,朱兰也忙不迭地收拾好东西,提着包离开了。

黄昏里的学校人声鼎沸,微醺的光洒在路面上,学生们大多结束了一天的课程,在湖边或是林子里散步。

朱兰给洪明打去电话,

“还好吗?”

“还可以吧。”洪明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今天怎么样啊?”

“今天赶了一天的路,去买药,到了第一家药店,说是药卖完了,去第二个店,发现钱没带够。”

“钱没带够的话,你给我发消息,我把钱转给你就好了。”朱兰说道。

电话那头传来长长的沉默,只听得见风声的呼啸。

“你在上课呢,我不想打扰你。”洪明一字一句说着,不知是冷风带给他颤抖,还是悲痛的呜咽。

“我看见了就会转你的。”

“不要紧。”声音很小,淹没在寒风里。

“后来买到了吗?”朱兰慌忙追问。

“买到了。”

“我先借你500块钱吧。”朱兰说。

“不用了,我找了份零工,可以先挣着。”

洪明的声音沧桑而无力,像是老屋里的墙纸,在冬日的寒风下吹得瑟瑟发抖。

“500块钱给你转过去了,必须收着,要是不够了再跟我说。”

“我不能要你的钱。”洪明很坚决地说。

“可是现在是特殊情况,而且这个钱是我自己的,不是家里给的。是上一回的奖学金的钱还没有用完,你用我用都一样啊。”

电话里传来抽泣声,接着洪明用颤抖的声音小声说,

“兰兰,我想你了。”

声音一落地,朱兰便愣在原处,迟迟没有缓过神来。电话里的风声呼啸,耳边学校里人声鼎沸,洪明哭着小声重复着“我想你了”。

朱兰哭了,悲伤的情绪像洪水一样袭来,灰色的乌云笼罩着她的心,一口气翻涌着被锁在胸口,朱兰听着洪明一句一句地重复,心下动了念头,脱口而出,

“那我去找你吧。”

话一说出口,电话那头和这头都安静下来。

一阵冷风迎面袭来,朱兰好像刚刚从压抑朦胧的悲伤中挣脱出来,她有点后悔了,但又实在于心不忍。

“真的吗?”洪明问。

朱兰听到了这声音的急切与期盼。

“我可以去接你。”洪明说。

洪明的声音很大,泪水震颤着胸膛,使声音变得有些颤抖。

“等我把报告交上去,我尽可能请假。”

朱兰说着,攥紧自己胸前的大衣。又聊了几句以后,电话挂断了。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朱兰慢慢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第四章}

“这次报告做的不错,再接再厉。”

从梁老师的办公室走出来,朱兰一把挽住站在旁边的瑶瑶。

“今天中午吃什么?”瑶瑶问。

“我想吃麻辣烫,你呢?”

“我也想吃麻辣烫。”瑶瑶蹦蹦哒哒地向前走。

“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瑶瑶,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朱兰望着瑶瑶圆圆的小脑袋瓜,伸手摸了摸。

“我也不知道。”瑶瑶嘟着嘴想了好一会儿,接着说,

“我有一个特别喜欢的口红。”

“哪个牌子的?”

“我忘了,好像二三十块钱,但是我一直没有找到我喜欢的那个色号,只在网上看了一眼。”瑶瑶一把拽住朱兰的衣服,

“你送我的,我都很喜欢。你眼光这么好,上次送我的水晶蝴蝶结,我到现在都经常戴呢。”

朱兰笑笑。

“回头你把图片发过来,我到网上找一找,看有没有合适你的色号,再给你买,好不好?”

瑶瑶点点头,接着问道,

“那个报告终于做完了,你最近太辛苦了,要不要出去放松一下呀?”

朱兰突然被提醒了一样,半个月前给洪明的承诺,像是触电一样涌现在脑海里。

回到宿舍,朱兰打开电脑,打算看看有没有什么自己比较感兴趣的综艺,但还是心烦意乱地关上,一路小跑着出了宿舍。

跑到一条少有人经过的路上,朱兰停下脚步,倚着一棵大榕树坐下。

“喂,洪明。”

“兰兰,怎么了?”背景里是铁锅铁铲碰撞在一起炒菜的声音,洪明只能扯着嗓子喊,朱兰才勉强听到一点。

“你这几天会回来吗?”

“还得有一段时间呢。店那边儿,我让我朋友帮我看去了,你不用担心。”

“你现在忙吗?”

“还行,我做饭呢。有什么事你说嘛。”

“奶奶情况还好吗?”

“不好。”洪明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无可奈何的无力感。

“钱够用吗?”

“够的。”

接下来的话,朱兰不知如何开口。

“你最近忙吗?报告做完了吗?”洪明问。

朱兰沉默了。

洪明像是听出来一些信号,故作不在意地说,

“我知道你在忙报告的事情。而且快到期末了,还要准备考试。”

“洪明,我……”朱兰愧疚地不敢说下去。

“没事的,有什么事你说嘛。”

“你不要太辛苦了,抽时间让自己多休息休息。”

“害,没事儿,我都习惯了。”洪明笑笑。

“我给你打1000块钱吧。”

“为什么?”锅碗碰撞得噼里啪啦的声音霎时停止。

“我……我可能……我可能……我可能不能过去。”

半晌沉默后,朱兰按耐不住,小声问了句,

“可以吗?”

“嗯。”火焰滋滋啦啦的声音若有若无,接着,火焰好像熄灭了一样,四周变得极其安静。

“你什么时候回来?”朱兰试探地问。

“等奶奶好了,或是不在了,只有这两种情况我才能回去,而且现在是第一种情况的可能性很小。你不要一直催了。”洪明说完便挂断电话。

朱兰愣在原地,在微信里发了几条道歉的消息,但洪明并没有回复。

从这一天开始,直到期末考试后的第二天,洪明好像失踪了一样联系不上。

这一天,上午九点半,朱兰收拾好寝室的行李,准备回家了。

“兰兰,明年见喽,提前祝你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平安顺遂!”瑶瑶握着朱兰的手笑着说道。

“你也是哦,祝你还有你全家都快快乐乐的,健健康康的。”

朱兰和瑶瑶拥抱一下,便在宿舍门口分开了。

朱兰向学校的西门走去。

朱兰叫了顺风车。

等车的这段时间里,朱兰望着川流不息的学生和人群,眼前的同学一个接着一个上了车。车子启动在地上扬起灰尘。地面已经没有落叶了,只是光秃秃的,四顾茫然。

朱兰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上车了没有?”

“还没有呢。学校门口人特别多,堵得很,可能得稍微等一会儿。”

“到了给我发个消息,我在外面买猪肉呢,今年过年,你爸回来。”

朱兰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询问道,

“他回来干嘛呀?”

“过年呀!”母亲回答道。

“可是他已经有很久没有回来了,今年回来干什么呀?”

“回来看看你还有航航啊。”

车子驶过,正是顺风车,一辆黑色的SUV。

“我上车了,不聊了。”朱兰生气地挂掉电话。朱兰实在想不通,这个已经十年没有回过家的男人,为什么偏偏今年过年要回家?

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涌上心头:一个很胖的一头卷发的中年男人,抱着怀里几个月大的男婴,喜不自胜地笑着,母亲端来饭菜,放在小小的圆桌上,男人笑着招呼朱兰吃饭,朱兰望着他,没有动身。

“怎么不过来坐?”男人问。

朱兰乖乖地坐在他旁边的凳子上,拿起筷子,男人接着哄逗怀里的男婴,不再去注意朱兰了。

后来的场景,已经有些模糊了,不知是不是意识出于对自己的保护,后面的模糊场景里,只有碗碎掉摔在地上的声音,那声音震耳欲聋,在回忆里回荡了十年。

朱兰平复心情,又一次拨通了打给洪明的电话。

意外的是,这一次,电话接通了。

朱兰惊喜之余,想开口说什么却欲言又止,近一个月以来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事,但这些事想必洪明并没有心思听。

“有什么事吗?”洪明说话的声音显得很有气力,与前段时间不同。

“你还好吗?”

“我还好。过两天,我就回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朱兰按捺不住激动,脱口而出,这才忽然意识到可能已经摆在眼前的现实:洪明的奶奶情况不容乐观。

“明天。”

“明天到吗?”朱兰问。

“明天上午10点多就到了。”电话那头人声嘈杂,好像大家在忙着办什么事情。

朱兰一下子明白过来,想要安慰洪明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明天上午去找你可以吗?”朱兰问。

“可以啊,大概10:40就到了,但是在赶到店里,可能得……”洪明稍稍计算了一下时间,说道,

“11点。你11点在店门口等我就行。”

“好,期末考试结束了,已经放假了,这回可以多陪你几天了。”

“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我实在是太忙了,心力交瘁,没有办法回你的消息,也不想发消息。”洪明在电话那头说。

“我明白。所以,我更要去见你。”

电话挂掉。朱兰长长缓了一口气,将近一个月以来堵在心口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朱兰随即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喂。”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的声音,话到嘴边,朱兰却犹豫要不要如实告知。

“妈,那个报告还有一点儿尾要收,我……”

“啊?”母亲很吃惊,“你不回来了是吗?”

“回来,但是得晚两天。”

“那……”

“我今天晚上还得在学校里待着,就不回去了,我把票取消了吧,一会儿让师傅再给我送回学校。”

“那行吧。这还没去上班儿呢,就不着家了。”母亲抱怨道。

放下手机,朱兰对司机师傅提出回学校。车子在大桥下转弯,踏上了回去的路。

朱兰心里盘算着,寝室肯定不能回了,身上还有点余钱,不如先在外面找个宾馆凑合。

学校门口有个比较便宜的青年旅舍,日租大概是80一天,朱兰咬咬牙,提着行李走进旅社。

拿到门卡之后,朱兰忽然觉得有些紧张和愧疚涌上心头。觉得自己不该对母亲撒谎,但又不知从何开口。

插上房卡,锁上门。朱兰穿着厚重的棉衣,躺在床上发着呆。

天花板上爬着小虫子,墙角还有蜘蛛网和厚厚的灰尘,朱兰一轱辘坐起来,呆呆地望着黑屏的电视,心里烦躁不安。

很快时间到了第二天早晨。朱兰精心收拾了一下,穿上自己很久没有穿的一条裙子,换上纯白色的呢子大衣,走出房间。

没走两步,朱兰恍惚间看到洪明的店门口,站着一个很瘦很高的男人,头发蓬松凌乱,一身灰蒙蒙的矗立在风中。

朱兰小跑上去。

“你什么时候到的?”朱兰见到洪明,一下子抱了上去。

洪明没有回答,也紧紧拥抱住朱兰,把头埋在颈窝里,鼻尖闷热的气息缠绕着朱兰的后颈。

怀里的身子颤抖着,棉服宽松了好多,朱兰摸着这有些空荡荡的棉服,有说不出的酸楚,眼眶里含着泪,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洪明的后背。

洪明小声地抽泣着,在朱兰的安抚下,慢慢地放声哭起来。街上的行人很多,朱兰已经顾不上大家有些奇怪的眼神,捧着洪明的脸,一下一下地亲吻着他的泪痕。

看着他通红的双眼,朱兰不断地为他拭去眼角的泪。

“奶奶去世了,没有人爱我了。”洪明的喉咙里模模糊糊地吐出这几个字。

朱兰把他搂住,一下一下地拍着他抽泣得有些喘不上气的身子。

“我爱你,我爱你啊,还有我爱你。”朱兰不断重复着。

洪明抱着朱兰,胸脯渐渐地起伏均匀。

“好点了吗?”朱兰望着洪明涨得通红得面颊。

洪明像个听话的小孩子一样,乖巧地点点头。

“我们吃饭饭,好不好嘛?”洪明盯着朱兰看,眼睛湿漉漉的。

朱兰被这突如其来的叠字弄得有点不知所措,于是点点头说,

“好好好,吃饭啊。”

说着,朱兰拿出纸巾,为洪明擦去眼角的泪水,和流下的口水或是鼻涕,洪明乖乖地站在原地望着朱兰为他擦干净脸。朱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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