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给你订的票是一个小时以后的，现在7:45，8:50开车。”

朱兰点点头。

“你现在也别着急。行李都是现成的，不用收拾。”母亲把行李箱推过来，望着朱兰说，

“现在起来醒醒盹儿吧，稍微收拾收拾，再化个简单的妆，就到出门时间了。”

朱兰点点头。

“妈，姐好像不舒服。”朱航站在一旁说。

“你要是不舒服就别去了。”母亲说着走出屋子。

朱兰还是感觉晕晕乎乎的，但还是强忍着困意起床。

“姐，你别去了，中午还有好吃的呢。”朱航趴在朱兰耳边悄悄的说。

朱兰懒得搭理他，伸出手，捏了捏朱航的脸。

“一会儿你帮我提行李。”朱兰说着走向洗漱间。

列车到站，已经是上午的9:30了。

一路折腾了40多分钟，终于回到学校。站在校门口第一件事，朱兰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电话里的母亲似乎正忙于收拾卫生，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朱兰。

挂掉电话，朱兰立马打开群聊，还是只有两个人回复了。

朱兰紧接着又发了一条，

“如果大家的时间方便的话，我们定一下今天下午去教学楼做报告的时间。”

扛着大箱子一鼓作气上了三楼，朱兰气喘吁吁地瘫倒在椅子上。打卡微信，仍无一人回复。

朱兰实在想不出别的更好的办法，只得独自一人前往图书馆赶进程。

大约忙到中午12点，群聊里依然无人回复。

朱兰把书放在座位上。提上小背包，走出图书馆。

午后的阳光很刺眼，朱兰心里闷闷的。

微信上洪明的消息停留在昨日，朱兰发去信息，

“在吗？今天中午能去店里找你吗？”

洪明迟迟没有回复，朱兰想着一个人在学校的小花园里转转。

这个季节，学校的小花园看着苍凉而萧瑟，毫无生机的枯树枝和树干，感觉像是风烛残年的枯槁老人。朱兰越看越觉得烦闷，接着从小门处绕了出去。

刚走两步，微信消息的提示音吓了一跳。

“我就在店里，你随时来。”洪明发出一个爱心。

朱兰没赶得及回复，拎上包就往学校门口走。

迎面撞上小组成员，见到是朱兰走过来，一男一女都不说话，默默的向旁边绕开。

“曹远，媛媛，今天下午有时间吗？咱们那个报告还有一些没有完成下个月初就要提交。”朱兰主动走上前去打招呼。

男生看了一眼女生，女生微笑着说点点头，

“实在抱歉哈，组长兰兰姐。这段时间我忙得很，一直没顾得上做你交给的任务。那行吧，今天下午什么时候做这个报告呀？”

“下午几点就看你们方便吧。”

“4点行吗？”曹远说。

“五点半自习室就要关门了，我觉得四点到五点半，这一个半小时可能不够吧。”朱兰说。

“那没事儿，听兰兰姐的。你说几点我们就几点，毕竟您是组长。”蒋媛媛笑着说。

曹远明显有些不高兴，偷偷瞪了朱兰一眼。

“我的建议是，最晚两点半，可以吗？”

“你不是每周都回家吗？”曹远忍不住问。

“梁老师说下个月初就要交报告了。所以我这周提前回来了。”朱兰说。

“可是我们这周末都还安排的有事情啊，你清闲不代表别人没事好吧。”曹远很不高兴的说。

蒋媛媛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只是略有意味深长的看着朱兰。

“那也行，那就……”

“那就周一再说吧。”曹远说着，拉起蒋媛媛就走了。

朱兰很是生气，但是却不好发作。

“如果完不成，咱们可都没有学分了。”朱兰在他们背后大声喊道。

曹远站住，回头看了一眼朱兰，

“你是组长，你可以协调的呀。这个组有十几个人，又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

“可是大家如果都这么想的话……”

“大家做这个报告，无非就是为了赚点儿学分。你现在搞得这么复杂干吗呀？”曹远直接打断朱兰说道。

“我没有搞复杂呀。”朱兰愤愤的说，

“这次报告的议题本来就很有深度，不仅要查资料，还应该去做一些实际的调研的。这些都是我在做，大家只需要整合起来就可以了。”

“组长，我知道，我们都没有你想的有深度。我们只是很普通的学生而已，也不懂那么多的。做这些报告无非就是为了赚学分。”蒋媛媛说着，笑着打量朱兰。

朱兰不说话，脑袋懵懵的，感觉有点晕乎乎的。

朱兰漫无目的地走出校园，沿着校园外墙，一路慢慢踱步。

大概走了两三百米，面前就是洪明的店了。

朱兰正愣在门口发呆。洪明从店里打开门，

“兰兰，你来啦。”

朱兰笑笑没有吱声。此时，洪明的店里已经人满为患了，自己根本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进来坐坐。”洪明说着，用围裙擦着手上的水。

“不进去了，在门口台阶上坐一会儿就行，你先忙你的吧。”

朱兰说着，靠着墙根儿缓缓的坐下。

“别坐那儿啊，那儿虫子多，蜘蛛啥的，可吓人了。”

洪明说着，就要扶朱兰站起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啊，我不坐这里坐哪里呀？”

朱兰低着头。

“店里还有位置。”

“没有位置了，我看了。外卖小哥都只能站着等了。”朱兰把头埋到胳膊里。

“37号好了吗？”店里传来外卖小哥的声音。

“好了，马上好。”洪明说着，转身在朱兰的额头上轻轻的吻了一下，接着钻进店里。

此时，最前面的那一桌客人已然吃好了，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洪明见状，赶紧喊朱兰进屋。

“这个桌子空着的，快来，我这就收拾。”洪明喊道。

朱兰只好用手撑着地面，慢慢的站起来。走到屋子里，一股久违的暖意袭上心头。

“外面那么冷，你还非要靠着墙坐着。”洪明边收拾，边嗔怪道。

朱兰没有说话，呆呆的注视着洪明冻得通红的手。

洪明注意到朱兰在看着自己的手，赶忙把手抽回去，用围裙擦了擦。

“你不是昨天回去了吗？不会是我耽误了你时间没赶上车吧？”洪明问道。

“没有，我昨天回家了，今天早晨坐车回来的。”

“是因为不放心我吗？”洪明笑着，耳朵又红了。

朱兰望着他期待的样子，一时语塞。

“是学校里面的事情，小组成员一起做个报告，但是我们小组十几个人，没有一个人按计划完成任务。”

“哦，这样啊。”洪明尴尬地笑了笑。

“你们小组是做什么啊？”洪明接着问。

“就是一个报告。期末的时候加学分，如果能评上奖，还会再多加一些学分。”

洪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不太懂，但是我听起来好像大家还应该挺需要学分的吧。”

洪明放下湿漉漉的抹布，扯出纸巾又擦了一遍桌子。

“38，39好了吗，老板？”一个脸冻得通红的外卖大叔走进屋子。

“哎，好了，好了。”洪明转身去桌子上提了两袋外卖。

接着转身回来，

“给你拿了娃哈哈，专门批的，整整一箱，够你喝段时间了。没放冷冻柜里，冬天喝凉的不好，你要喝的话，去那个柜子后面拿就行。”洪明接着说道，

“那我得先忙了，这个桌子无论谁过来你都告诉他，不同意拼桌，这个桌子是专门给你留的。”

说着，洪明正打算转身离开，朱兰突然牵住他的手。

洪明有些疑惑的愣住，不知所措。

朱兰从包里拿出护手霜，挤了一点在洪明的手背上，接着牵起他的手，慢慢的涂开，又在上面轻轻吻了一下。洪明的手背有一些裂纹，还有一些是老茧，朱兰轻轻的揉着，说，

“好凉啊，别冻坏了。”

洪明的脸颊一下红了。

“我会注意的，谢谢啊。”

朱兰没有说话，静静地注视着洪明转身走进厨房。

“吃饭了没？”

厨房传来洪明的声音，在嘈杂的店里也显得很是洪亮。

“还没。”

朱兰倚着墙埋下脑袋，恍恍惚惚间觉得店里热乎乎的，温热的空气缠绕着她的神经，饭菜的香气氤氲在客人们一谈一话间，笑声夹杂着门上附着的雾气，把寒冷的冬天挡在屋外。街上人潮拥挤，汽笛声撕扯着枯枝败叶，乘着风的势钻入人群中，在这家小小的面馆门前盘旋，始终进不来，只好观望着屋内的祥和。

眼前的景象模模糊糊，人影攒动柔交成光点，舟车劳顿使朱兰不堪疲惫，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再醒来，天色已然黯淡。

冬季的小城，黄昏大约有两三分钟，云从东飘到西，掠过楼顶，塔尖，时钟，穿过茂密的树，擦出火星子，自云尾灼烧至天空，火烧云绕到城市的尽头，缓缓淹没在地平线下。仿若只有一霎，夜来临的瞬间，万街灯火阑珊，窗里的暖黄，信号灯的深红，交通灯的蓝与红，车流驶过大桥，一如流星划过……黑色上跳动的金色细闪宛若生命律动，乘着风穿过街巷，点亮人们回家的路。

“醒了？喝杯温水润润嗓子。”

洪明端来一杯水，朱兰接过纸杯双手捧着，默默了良久。

杯中的水温热，缭绕在鼻尖。朱兰的鼻子有些涨的不透气，于是凑在杯子前深吸一口气。

“鼻炎犯了吗？”洪明递过来一沓新的纸巾。

朱兰点点头，头脑蒙蒙的。

随着热气在鼻尖化开，朱兰差不多醒过盹儿来。

四周看去，店里空荡荡的，营业的牌子换了下来，街上明暗交错，地面湿漉漉的，车辙留下泥渍，前行扬起水花。

对面面包房的灯亮着，贴着圣诞节的装饰，大红的蝴蝶结贴在门正中央，油绿色的圣诞树伫立于门外，上面坠满珠光彩石，橘黄的灯链悬于门顶，蓝色的丝带垂下来在风中飘动。精致的小桌上摆着一只举着盘子的瓷兔子，略有滑稽的笑着，盘子里盛着琳琅满目的小珠子，亮晶晶的。棕色木架上放着5个小巧的糕点，旁边零落的插着淡雅的干花。装面包的柜子边缘有一圈发着淡黄色光晕的灯带，朦朦胧胧的像是有雾气飘逸。

“你想吃面包吗，我去买点来。”洪明在桌子对面坐下。

“不想吃。”朱兰垂下头。

“中午就没吃饭，饿了吧？”洪明站起身，走到朱兰面前蹲下。

“不饿，只是有点晕。”

洪明望着朱兰，牵起朱兰的双手，放在嘴边轻轻吻了一下。

“现在吃饭的人这么多，你怎么没开业？”朱兰望着洪明的眼睛。

洪明顿了顿，回了一口气，缓缓说，

“我这两天累的很，想歇歇。而且……”

洪明长吐一口气，停顿了几秒，接着说，

“明天早上……我回趟我爸那。”

朱兰有些震惊，但又不感觉疑惑。只是回忆起洪明父亲喝得烂醉来洪明店里大闹的场景:打砸碗筷，把客人轰走，指着洪明，骂的血脉喷张，口沫横飞。屋子里的纸巾盒子被扬到地上、桌子上，到处都是泥泞的鞋印。洪明的左肩被扫帚尖端的铁条撕破，血滴落在地上，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喘息和父亲尖锐的责骂。

朱兰注视着洪明的眸，里面似乎有晦暗闪烁。

是泪吗，朱兰不知道。

“我带你出去走走，顺便吃点饭。”洪明牵起朱兰的手。

“不了，我先回自习室把东西收拾了。”

洪明闻声点点头，向后退一步，

“那等你收拾好了，我们再一起去走走吧。”

“不了，我……”

“没事，你忙你的。”

昏暗的灯光下，洪明呆呆地坐在靠墙的椅子上，一言不发。墙面的阴影打在他脸上，像是灵魂在身体游走，寻找着一个地方停留。

朱兰打开群聊，依旧是空空如也。

“洪明。”

洪明微微偏过头来，泪似乎在眼眸翻涌，晦暗的光线下，一切显得那么模糊。

“我尽快收拾一下，你在校门口等我会儿，行吗？”

“你忙你的吧，不用管我。”洪明站起身，走向门外。

“我想和你一起散步。”朱兰叫住了洪明，“你愿意吗？”

“嗯。”

冬季的夜里，霓虹灯闪，雾气弥漫。

两人沿着学校外墙缓缓踱步，墙头的干枯的花茎垂落一地，风沿着墙根吹起一地萧瑟。

“冷吗？”朱兰牵起洪明的右手。

“还好，我不冷。”洪明淡淡然笑笑。

“你……你明天，”朱兰不知如何言说，才能避免勾起洪明那些痛苦的回忆。

“奶奶想我了，她老人家让我回家看看。”

间隔半晌的沉默过后，洪明说，

“吃火锅吗？”

“好啊。”

朱兰注视着洪明走向街对面的红湖火锅店。店门前悬挂着金字招牌，如此辉煌的照耀着，延绵至街的另一端。

“我没带多少钱，感觉这家性价比不高，要不……”

朱兰话音未落，洪明已经走向大门。

店门前，洪明抬起头望着那高大耀眼的招牌，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大步走向店门。

朱兰赶忙跟上。

“您好，几位？”

“两位。”洪明说。

“好的，请问您有预定吗？”

洪明稍作停顿，紧张地打量着笑意盈盈的服务员说，

“没有。必须得有预定吗？”

“不是的先生，没有预定也可以用餐哦。”服务员微笑着，

“您二位这边走。抱歉，这个点客人较多，只有一个双人位了，比较靠里，您看下能不能接受。”

洪明避开服务员的眼睛，只是木讷地点点头，然后紧紧握住朱兰的手。

朱兰回握住洪明的手，拇指轻轻的抚摸着。

“您看下菜单呢。”

洪明接过菜单，递给朱兰。

“想吃什么？”

菜品琳琅满目，朱兰简单选了几个自己喜欢的相对便宜的菜品。抬起头，只见洪明怔怔地坐在对面发呆。

“你也选几个。”

洪明摆摆手，

“点你爱吃的就行，我都能吃。”

“点鸳鸯锅，行不？”

洪明先是一愣，然后惊讶地看着朱兰，随即脸色红润起来。

“怎么了？”朱兰问。

“没有，没事。”洪明微笑着说，

“就鸳鸯锅吧。”

朱兰点点头，大概浏览了一下，选好菜递给服务员

餐桌上，锅里热气腾腾的冒着白烟，食物翻滚着。气氛很是暖和，热气游走在二人唇齿间，洪明忽然开口，

“兰兰，你愿意嫁给我吗？”

朱兰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洪明坐在对面，神情认真得像是镌刻誓言。

朱兰沉默了，与洪明四目相望，洪明的眼里似有光点闪烁。

几秒钟的时间像是跨越世纪的等待，白色的烟雾像是想象中婚礼的白纱，把美好的理想从梦境中拉进事实。

“结婚……现在有点早吧……我想的是毕业以后……”朱兰试探着说。

洪明微笑着点点头，接着从兜里翻找着什么。

朱兰既忐忑又兴奋，对未来的迟疑却冲淡了对幸福的渴望，兴奋被转化成忧虑。

洪明拿出一枚戒指。

朱兰下意识想要伸出手，但意识让她停下动作。

“你别紧张。”

洪明笑着站起来，走到朱兰跟前。

“你愿意嫁给我吗？”

朱兰下意识摇摇头，但又用力的点点头。

洪明单膝跪着，温柔地牵起朱兰的右手。

戒指戴在朱兰的无名指上，钻石亮闪闪的。朱兰笑着抚摸着洪明的脸颊。

“等你毕业，我们就结婚。”洪明拍着胸脯说。

朱兰点点头，思索着。洪明已然回到座位，理了理领子，正了正衣襟，朱兰这才发现洪明在接自己收拾东西的空挡，已经换了一身黑褐色的保暖衣，这件衣服很新，黑色缎面绒绒的泛着油光，高领很规整，勾勒出洪明棱角清晰的面颊。朱兰仔细端详着洪明——他的眼睛亮亮的，眼窝深邃，浓重的眉毛立在眉骨处，看起来很具威严。

“看什么呢？”洪明笑着夹菜到朱兰碗里。

“我在想，你真好看。”

洪明听完，颔首轻轻笑了一下。

“洪明。”

洪明抬头。

“戒指我不能收。”朱兰说着，尝试着褪去无名指上的戒指。

“为什么不能收，反正你毕业了我们就结婚。”

洪明疑惑地起身制止朱兰摘戒指。

“研究生毕业再结婚，行吗？”朱兰问。

洪明回到座位上。思索片刻，点点头说，

“当然可以。时间早晚而已。”

朱兰摘下戒指，慢慢走到洪明面前，牵起他的手，把戒指放在洪明的手心里。

“那是好远之后的事，我不能这么早拿你的戒指。”

“什么你的我的，我们在一起以后，都是我们的。”

洪明站起身，戒指留在桌上。

“我去结账，你慢慢吃。”

朱兰呆呆站在原地，升腾的雾气缭绕着她的视线，也混淆了她的思绪。注视着洪明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店里的红灯笼缥缈不定，薄窗纱缠绕着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