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魄夜老宅(2 / 2)

他说着看了看天,又看着女服务员。也许是刚才拉卷闸门时用力太大的原因,他竟然没了醉意,说话也利索许多。女服务员本想拒绝,可是借着橘红色的路灯,当她看到大个子那诚恳而又和善的目光时,没说接受,也没有拒绝。

两个人在一起往前走。蔡启琴不自觉地回味起拉卷闸门的瞬间。他们紧挨着,离得那么近,那双大手都快要碰到她的手指了;他的皮肤有些粗糙,手臂上暴起道道血管;他的嘴里呼出一股酒气,身上散发着热量。他看上去很结实,没有一点赘肉,一点不像那些乡政府干部——有些人年龄不大,却浑身肉呼呼的,就像一个发了富的中老年;个别男的说话细里细气,就像宫廷戏里的太监。她从来都很讨厌醉酒的男人,东倒西歪,满嘴胡话,没有一点男人样,可是她却没有反感身边的大个子。相反地,她不仅不讨厌,还反而有点好感,似乎在他身上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

刚开始,女服务员走在前面,大个子跟在后边。过了会儿,俩人互通了姓名,但是都有些拘谨,还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接下来,周来顺问一句,蔡启琴答一句,这一问一答,还真有点像两个初次见面的情人。

虽然大个子还有酒气,却没有说过一句不当的话。蔡启琴放心了,话也多起来。她说自己结婚前也在外地打工,广东、深圳、珠海都去过,可是婚后就没再出门。丈夫说父母上了年纪,需要人照顾,就让她留了下来。丈夫还说,如果她在家着急,就到街上找点较轻的事,不计较工资多少,只要心里不闷就行。来餐馆当服务员也不错,老板娘人好,从来都不难为她。

周来顺:“你丈夫是干啥的?”一个人打工,能养活一家人,他有点好奇。

蔡启琴:“他是电焊工,在南方造船厂打工,虽然辛苦点,但是工资待遇好。他不吸烟不喝酒,每月工资除留下一点吃饭钱和零花钱,其余的都打回来。”

她一边讲,一边想着心事。确实卡里的存款在不断增加,对此她很满足,但是心里也有难言的苦衷,那就是对丈夫的思念。虽然每天他们都通电话,可听到的却是那个远在天边的声音。有时候,明明是她心里很苦闷,却要说自己挺好的,很快乐,让丈夫别挂念,话一出口她就泪落两行。然而现实就是这样,不打工就没有钱,没有钱就没法生活,更不可能养育孩子。她理解丈夫,也心疼丈夫。夜长长,思念更长,和寂寞做伴,与孤独为伍,她能做的就是把所有的心事都压在心底,装出一副很平静的样子,然后守着电话翻日历,一月一月,一天一天,等着春节,等着归人!

遇到休假,丈夫偶尔会回来,但是这样的机会毕竟太少。她尽力说服丈夫,想跟着他一起去打工,常回来看望父母,可是丈夫说船厂的工作又脏又累,很不适合女人,要她安心在家。她也想早点要个宝宝,有个小小的人儿陪着,也许日子就不再那样寂寞。可是丈夫说他的工作有辐射,要先养好身体才能要孩子,这一耽误就是两年过去了。这样的日子很难熬,她每天都在盼着丈夫能早点回来,即使少挣点钱也没关系,钱真的不是全部!与钱相比,她更需要丈夫陪在身边那种肆意的安全和踏实,那种无处不在的温馨和幸福!

大个子也讲起了自己。作为建筑工人,天天行走在脚手架上,全神贯注,手脚并用,不敢有丝毫闪失,劳累一天却要蜷缩在臭哄哄的公棚里,去牵挂家里的妻儿老小。他常想给家打个电话,可是山里还不通电,没有手机信号。有时,他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突然会想,会不会有人从这里一跃而下?他也不知道自己为啥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但是可以肯定,他绝不会那样做!

大个子陪着蔡启琴,不知拐了几个弯,绕到啥方向,越走越感到巷子的幽深。两个人的位置,已有前后变成并行。后来,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黑暗中的小巷回响着大个子重重的脚步声,并伴着“嘚!嘚!嘚!”的脆响,那是蔡启琴用高跟鞋敲出的节奏,却使巷子里显得异常寂静。蔡启琴能清楚地能感到自己的心跳,同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就在肌肤之间。她有些害怕,便仰起头看了看天。

那是一方长长窄窄的夜空,上面有几颗寥落的星星。而其两侧,一边是院墙,一边是只在二楼以上才开有窗户的背墙。即便那道高墙上还有几个透着灯光的窗口,但也仅是模糊不清的几个小方块。巷子的两端,则是深渊一样的黑暗。也许尽头并不远,却没有一点光亮。如此的夜晚,假如让蔡启琴一个人走在这巷子里,她能不感到害怕吗?

快到家了,蔡启琴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却在担心会不会和接应她的家人相遇,从而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于是就心里有些慌。

蔡启琴:“到地方了,你快回去吧,他们还在等你呢!”黑暗中,她指着前边小声说。

周来顺:“好吧,你进门我就走!”

蔡启琴:“谢谢!再见!”

周来顺:“再见!”

蔡启琴转身要走,可是她刚一迈步,脚下就是“汪!”的一声狗叫,随即便是“啊!”地一声尖叫。大个子条件反射似地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将蔡启琴揽进怀里,本能地以为是野狗袭击了她。

就在这时,位于他们头顶,一个可恶的电灯泡突然亮了。可能是楼上的人受到了惊扰,不知出于好奇,还是夜难成眠的无聊,于是就拉亮了电灯,那灯泡上还带着防雨罩。

突然暴露在明晃晃的灯泡下,两个惊慌失措的人同时愣住了,又慌忙分开。

这时,猛地一闪从黑影里冲过来一个人,照着大个子的面门就是一拳。他一边“吭哧!吭哧!”地踢打,一边在骂:“臭流氓,臭流氓,我打死你个臭流氓!”

蔡启琴被吓蒙了,但也看清了,这是她家的二弟,却不知所措地退到了墙根。

就在一瞬间,不知从哪里跑过来几个看热闹的人。紧接着是一阵“哐哐!当当!”的门窗声,于是两边本已黑灯瞎火的墙壁上,又亮起许多窗口,探出了一个个的脑袋。

看热闹的人迅速增多,就像一群嗜血的蝙蝠乌鸦鸦地围拢过来,很快就把不宽的巷子变成了一粒胶囊。这胶囊的中间是两个正在打架的人,两头则塞满了的观众。为了能够看清楚,后面的人在使劲儿地往前挤,挤不进去的就扒着前面人的肩膀伸长脖子“踢嗵!踢嗵!”往起跳。人群里还在吵吵喳喳地乱打听:“谁耍流氓?”“谁耍流氓?”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却没有一个人出手相助,或者合力把那个“流氓”制服了扭送派出所,倒是有人拿起手机在拍照,也许还要上网吧!

蔡启琴已被挤到了人群外面,似乎成了个无关紧要的人。她也没有看清二弟是从哪里冲过来的。二弟上高三,平时住校,临近高考,只有星期日才回家。今天是星期二,一般他是不该回家的。

可是今天下午,他们刚结束一场模拟考试,老师要改卷,学生们稍微可放松一下,他就回家了。

晚饭后,父亲叮嘱他十点前去接嫂嫂。他答应了,但是时间尚早,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做起了数学题。当他做完习题抬起头时,才猛然想起接嫂嫂的事。这时已是十一点多。

为不影响父母,他悄悄地出门,同时家里的小黑狗也跟着出来了。当他关上大门正要挂锁时,却听到有人从巷子里走过来。根据脚步声,应该是一男一女。他有点纳闷,没再挂锁,把它放进口袋贴墙站着。一会儿,那两个人站住了在说话,一细听那女的好像是嫂嫂,可是那个男人是谁呢?

忽然一声狗叫,随即一声女人的惊叫,紧接着灯泡亮了,然而灯泡下的情景却是他根本无法接受的,便一下子怒了,不由分说地冲上去!

那声狗叫,正是他家的小黑狗,它的爪子被踩了。主人在打架,小黑狗在一旁“汪!汪!”地叫,好像它也在抗议大个子不该把别人的媳妇抱怀里。

大个子突然遭此一阵拳脚便蒙了,但是也清楚自己没有与人打架的道理,便只管阻挡,并不还手,却无从解释。

蔡启琴急得要哭,在心里催促着大个子:“你快跑吧!你快跑吧!”

好像大个子心有灵犀,他猛地一下挣脱对方的纠缠拔腿就跑。胶囊的一端唯恐避之不及迅速让开一个口子,他郊狼一样夺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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