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太乙山(8)主人(1 / 2)
祝春娇轻身落于杨树枝头。
透过微敞的竹窗,破旧的厢房内,只有一床一椅一桌,床头散落着各种书册古籍,一看就是一个书生住的屋子。
夜澜清露,月光淡泊。
山水屏风后。
有人正在沐浴,怪不得刚才喊着要热汤呢。祝春娇情不自禁的立即蒙住眼,心底喊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暗道,今日她算是赶巧了。
先是撞鬼,如今又撞破人家沐浴。
从漏出的五指缝隙,祝春娇再次睁开眼,只见一光裸的背影立在浴桶边,一道道醒目狰狞的裂痕横亘过那一片瓷白的蝴蝶骨,在他的整个后背上蔓延,仿佛是被一头庞大的野兽撕咬留下的伤痕,起伏不平。
定睛细看,又会发现有人以精湛的“刺青”之术,将背上的烧伤遍刺佛祖,同时将一整条横贯的裂痕,扎成一条巨大的青龙和伤疤融为一体,最终绘制成一幅青面獠牙的恶龙困于千佛之中的千佛困龙图。
即使隔的很远,祝春娇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到那青龙深凹的眼眶,正是烧伤处最深的两块疤眼,仿佛曾经有人以烙铁洞穿整片肌肤,深入骨肉,一眼看去压迫非常,仿佛身处万人血海之中,不寒而栗。而恶龙盘踞背上,五爪狰狞,仿佛要挣脱这俱肉体凡胎破体而出,张开的利口,喷出的青色地狱火焰,更是要狠狠烧死那将它困住的罪魁祸首——满天神佛,与他们一道化为灰烬,堕入无间地狱。
触目惊心的“千佛困龙”刺青图。
近乎炙烤着她的心头,令她震撼。
常闻有人信佛,以佛像纹身,可以驱邪避凶,甚至震慑鬼神,乃至恶名昭著的衙差,但这书生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样可怕的烧伤?才会在授之于父母的身体发肤上,深深扎上一整个后背的刺青,来掩盖那份曾经的痛苦。
书生侧身站在铜镜前,一把扯下屏风上的白色亵衣,兴许因为穿上一只袖子,亵衣上的抽丝划过起伏粗糙的后背,带来一阵颤悚的疼痛。
昏暗的浴房中,他扭头,撩起脑后长发,侧目盯着铜镜中自己狰狞的后背,并且在那爬上肩头的龙爪上响亮地拍了三下。
“啪!啪!啪!”
仿佛这是独属于他的耻辱。
下一刻,不知是拍打的太用力还是如何,他瘦弱的身形晃了晃,反手扶住浴桶,走到屏风之后,拉起了衣裳,遮住了春光。
只见灯火缥缈的厢房中,缭绕着氤氲的水汽,山水屏风上映出一道雨过天青色的身影,许久一个一头银发聊发轻狂的书生,素纱单衣微敞,自屏风后走出,趿着一双木屐走进床帏之中,登上床榻,靠在软垫之中翻起书来。
待看清他的相貌。
躲在树后的祝春娇倒吸一气,脑海中不禁浮出一句:“自古书生多负心,不到长安空白头。”
尤其长相这般招人的书生。
怕是身后数不尽的风流债。
白头书生,年不过二十五六,肌肤皓白如玉,眼眸漆黑如墨,鼻梁挺拔如山,薄唇轻抿如刃。
一头极致的灰发,披落肩头。
如迢迢银河,倾落人间。
银光乍现。
若非左眉一道刀疤断眉,撕裂了这张清俊的容颜,给人透露出一种愤世嫉俗的侬烈之感,绝对也算的上翩翩浊世佳公子。
可一想到书生背后诡异的千佛困龙图,祝春娇却不禁生生打了一个冷颤,真真是由外至内撕裂到极致的一个人。
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书生?
她不禁心生猜想。
……
芙蓉帐中。
神情淡淡的白首书生,突然断眉一皱,嘴唇微抖,双手不自觉的紧紧揪住胸前的亵衣,淡淡青筋在那白皙的手背上狠狠凸显,断眉更是皱成三段,高低起伏不平成山峦,他的身体里似有某种难以言喻的隐疾。
凌云见状立即出手点了他身上天枢、公孙、脾俞穴三处穴位,低头看着忍耐痛苦的书生道,“可好些?”
许久,书生手臂上暴起的青筋才渐渐平复,他大汗淋漓吐出一口浊气,低头,“嗯”了一声。
……
远处,藏身于树上的祝春娇见此,不禁“咦”了声,“没想到这白头书生这么好的命格,却是个短命之相。”
就是这一声叹息被侍疾的凌云发觉,他空出的一手,突然抬手,撒水成兵,狠狠袭向躲在树上的祝春娇,祝春娇狼狈向后一撤,落到地上,才堪堪躲过那水珠凝成的剑气。
凌云飞身一跃而出,一招锁喉,将她从灌木丛后拖了出来,俯瞰着地上摸着摔疼了屁股的偷窥贼,冷笑道,“我当是谁!缘来又是你!”
“呵呵……抱歉,我就是碰巧路过……”
受制于人的祝春娇讪讪一笑。
闻言,凌云挑眉,“那还真是巧啊……我们的厢房在最北边的角落,你说说,你住哪间?”
这家人家占地不小,除了堂屋和后厨,后院还有一长排屋子,祝春娇尴尬一笑,眼珠子在一排屋子上转了一圈,指着一间亮灯,新收拾出来的屋子。
嘴道,“我住你们隔壁。”
下一刻,凌云不信,抬眼,盯着她掉落下来的杨树,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的假话,“一个女冠,大晚上的偷摸上树,行偷窥男子之举?你也不怕为人不齿。”
祝春娇不知为何,小脸终于微微一辣。
目光不敢和屋内的书生对视。
有道是非礼勿视。
她为何老做这等偷窥还被人发现之事?看来诚如凌云所言,还是这些年学艺未精,需要勤加修炼。
……
那书生听到屋外动静,似害怕泄露春光,匆忙背过身去拢好亵衣,又抽起一件床头搭着的儒衫披上,系好,便撩起芙蓉帐,起身提灯,走出厢房,看向院中跌落杨花树下的女子,不禁伫立在门上。
出声念道,“东风吹散杨花雪,一夜还来天下春。没想到这太乙山上的杨花树是以这样的方式报春知。”
半首《立春》诗,乘着东风飘散在院中,戛然而止,祝春娇看向来人,问道,“你这《立春》诗为何没有下半首?”
书生看着杨花树下跌落凡尘的女子,拱手一笑,回道,“小生才疏学浅,顷刻间,见杨花零落如雪……只得了这一句。”
话落,便儒衫荡荡,缓步而出,上前伸出一手打在凌云的手背上,温声道,“凌云,来者是客,不得无礼。”
“她算哪门子客?”
“跟她那师父一个样,活脱脱一个偷窥狂。”凌云呛声道,话毕,还是不忘松了钳制她的虎口,再次威胁道:“还有下次,让我撞见,仔细我挖了你这双眼珠子。”
“咳咳!”
虎口逃生的祝春娇艰难咳嗽出声,抚着被掐红了的天鹅颈,低头不甘示弱的小声道,“哼……本仙子就算要偷窥,也不会偷窥你。”
“自然不会被你发现。”
“祝春娇你你你!!!”
凌云手指着她,不禁气的面色涨红,语无伦次,“简直不知廉耻……”
那书生见此赶忙又拦住他,拱手深施一礼道:“祝姑娘,请恕罪,家仆言语无逊,失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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