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幕 火(1 / 2)

惊蛰日,天上雷霆震震,地下万物竞发。

人心随之骚动。

沬邑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火,烧得邑长石佗魂飞魄散,险些要了他半条老命。

大火悄然从吴大善人宅子里开始窜起,火乘风势,暴烈冲天,汹汹燎燃。

顷刻间吞没六十亩吴宅,左邻右舍的富丽大宅也跟着遭殃。

有幸作为吴宅右舍,石佗本来睡得正香,喜滋滋作着美梦。

似觉得怀抱柔弱美人,抚摸温软胴体,体贴作个吕字,便要舌剑唇刀,再起战场。

石佗却愣住,隐约嗅到焦糊味,只当是坐拥婀娜美人急得心儿都焦了,迫不及待又嘬起嘴。

“啪!”

“啪!啪!”

一连三个耳刮子,石佗“啊”地一声痛醒,惊坐起身,捂脸瞪着发妻苟氏。

苟氏满脸慌张,劈头就骂:“睡得跟死猪一样,快去看看外边怎么回事!”

石佗瞟了一眼窗户,看到一片红光,又隐约听见噼里声与呼喊声,急忙一把推开苟氏,跳下床,来不及穿鞋,赤脚冲向房门。

他凭借三十年来在官场摸爬滚打的直觉,现在这个房间待不得,非常危险!虽然不确定是什么危险,总之就是非常危险!

石佗慌而不乱,先逃命要紧!

他跑到门边,手才推门,屋顶陡然垮塌,火龙紧随其后扑了下来。

石佗年轻时也随高人炼过气,按境界当算得第一重。

在这危急关头,懈怠多年的气骤然本能迸发,扶朽躯于既倒。

石佗咬紧老牙,在火龙吞噬他的刹那,直接一个饿虎扑食,撞破木门,就地连滚几圈才扑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老爷!救命啊!老爷!”门的另一边传来苟氏的凄嚎惨叫。

“呵呦……”石佗卖力爬起身,轻轻揉着老腰,听到发妻惨叫,第一反应是,没死?

他望着房门已经被断裂的粗大横梁彻底砸烂,阻断通路,发妻必是没救了,不禁心哀自忖,“可怜她侍我三十余年,到头来竟要落得这般凄惨境地,真教我心痛啊!”

“救命……”一只手从木头缝里伸了出来,胳膊上还带着火星。

接着一个黑黢黢的脑袋猛地挤了出来,望见石佗,欣喜若狂,“老爷!”

随即声音又弱了下去,“救我……好痛啊……”

石佗走近那个脑袋,仔细观瞧,原来还真是发妻苟氏。

她的头发都遭火燎光了,光秃秃的,整个脑袋都有些变形了,难怪还能钻出缝来。

“夫人?夫人?”

苟氏纹丝不动,石佗又走近了些,抬起右腿,用脚尖去踢苟氏扭曲的手。

“啊!痛死我了!”苟氏突然紧紧攥住石佗的脚踝,拼命撕扯,“好痛啊!”

石佗失衡跌坐在地,惊诧一闪而过,随即恶向胆边生。

他毕竟是炼气一重,临危慌而不乱,曲起左腿,运了三成气,一脚蹬在苟氏的脑门上。

苟氏脑门当即塌了一个坑,痛呼戛然而止,松开了手。

石佗从容起身,这一脚他是留了情分了,若是全力一脚,恐怕她的脑袋就要炸开花,那样的话有辱斯文自是不美。

外屋岌岌可危,好在火像是小了许多。

石佗透过烧烂的屋顶,看见天落起了雨。

他又小费了一些气力,抬脚把苟氏的脑袋和胳膊都赶回了木头缝里,嘴里叽里咕噜叨个不停,拍了拍手,又掸掸衣衫上的尘土,这才扭身离开。

石佗踏出屋门,抬头望见四面浓烟滚滚,还没来得及感慨,心思一动,赶忙往院子里紧走几步。

身后屋子“轰”地一声垮塌。

石佗回身看,忍不住吐了口气,甚为得意,“果然吉人自有天相!”

“老爷!”老管家领着一大群家仆姗姗来迟。

他们第一时间都跑去了吴宅救火,没想到风一紧,大火又烧到了本宅。

等他们赶回来时,宅子竟已经烧了一半。

多亏老天有眼心寄苍生,下起瓢泼大雨,浇灭了大火。

大火虽然灭了,可老爷的怒火还在酝酿!

这才是天大的事!

谁来扛老爷怒火?这是个大问题。

老管家一踅摸,便有了计较,一路上不断召集家仆,一窝蜂涌到石佗跟前。

老管家寻思,老爷一怒,流血五步。

只需杀三两个最下贱的贱奴,老爷的怒火自该泄了,也烧不到他这个忠心耿耿的老仆身上。

“老爷,您受惊了!”老管家老远撑开伞,牟足了劲跑,也跑不过年轻的家仆。

几个家仆先围上石佗,让开一条道,老管家才跑过来,替石佗撑起伞,有些喘得慌。

石佗抹着脸上的雨水,“你去哪里了?”

老管家心肝一颤,强自镇定,“吴宅里走水了。”

石佗说:“这水走到我这里来了。”

老管家不敢再答,腰弯得更低了。

石佗问:“吴大善人如何了?”

老管家说:“老奴不知。”

石佗呵呵笑了,没有再问,挪步要走。

老管家回头瞧了一眼卧房废墟,眼珠转了转,关切地问:“老爷,夫人她……”

他没说完,石佗已经老泪纵横,哽咽无语。

老管家便懂了,“老爷,请节哀。”

家仆们纷纷朝向卧房废墟,跪伏在地。

石佗抹着眼泪,偏头看了一眼老管家,疑惑地问:“你怎么不跪?”

老管家心底咯噔一下,手不禁颤抖,伞也打不稳了,“老奴……老奴得给老爷打伞!”

石佗陡然提高了声音,“我自己没手吗?”

“有!有!”老管家赶忙把伞朝石佗手里递,“老奴错了!老爷息怒!”

他递得急了,石佗没接住,伞直接落在地上。

雨再次打湿石佗的斑斑白发。

老管家瞠目结舌,怔在当场。

石佗弯腰捡起伞,手轻轻捶着腰杆,“呵呦,我的老腰诶。”

老管家当即跪倒在地,拼命磕头,“老奴有罪!老爷恕罪!老爷恕罪!”

“看来是真的老了。”石佗自顾思索着是卖了还是埋了,完全没有在意老管家头都磕破了,血流不止。

老管家怕极了,老爷偏不睬他。

他一咬后槽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壮起胆子,双手紧捧住石佗的脚,脑袋直往脚背上磕,“老爷恕罪!看在老仆一直忠心耿耿的份上,饶老仆一次吧!”

这是他一生来做得最勇敢的事。

“放肆!”石佗一脚踹翻老管家。

几个家仆立即扑上前,死死压住老管家的头、背、四肢。

石佗嫌弃地直甩脚,再瞧老管家,竟是又老又丑又坏了面相,自忖恐怕也卖不出去了,到底成了累赘,索性埋了算了。

他厌恶地挥挥手,一个小家仆眼明手快,领会了意思,赶忙招呼其他家仆把老管家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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