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幕 天命(1 / 2)
彘盯着系在左腕断开的红线,怔怔出神怅然若失。
他的身前浮现两条路,一条朝左下山途,一条朝右登峰道。
彘仰望剑峰直插云霄,不知几何高,于是踏上下山途。
他一路似乘风轻快,甚是舒坦。
“彘哥哥!”
背后一声呼唤突如其来,彘蓦然一惊,急回顾,空空如也。
“彘哥哥。”
耳畔陡然响起轻语,彘讶然一惊,左顾右盼连连身退,不想脚下踩空,直接滚下山。
彘只觉天旋地转,五脏翻江倒海,轻飘飘地一头栽倒在地,扑了个狗啃泥。
他迷糊着坐起身,着实奇怪,摔得这么狠,身上竟然一点儿也不疼。
彘这才仔细观瞧自己的身子,心登时凉了半截,就胳膊、腿、还有肚子这通透劲儿,竟还是一副鬼样子!
“是谁说的来着?送我去往生界?”
彘努力踅摸半天,到底是忘记了某些人的模样。
轮回未成功使他往生,却成功磨去了他几分灵识。
他真的成了一个孤魂野鬼。
彘这会儿倒不知该去哪里,远眺发现一片森林,遂起身朝森林飘去。
穿过森林,他与一大片肥硕饱满、红彤彤的覆盆子不期而遇。
彘虽是个鬼,此刻依旧酸甜上脑口舌生津,忍不住直吞唾沫。
他饕餮鬼上身,一股脑扑进覆盆子的丛林里,张开血盆大口,肆意收割。
彘花了半晌,把一大片覆盆子吞食殆尽,才心满意足离去。
他的肚子鼓作一个球,全身隐隐泛红。
彘飘不多远,隐约听闻有人在放声高歌。
他循着歌声飘去。
歌声尽时,彘看见一个老翁盘腿坐在石上。
他飘近前,不假思索地问:“刚才是阿爷唱歌吗?”
老翁猛地抬头,两个浑浊黯淡的眼珠陡然绽放光明,“少年郎!”
“阿爷。”彘也不知太多礼节,只好拱了拱手。
“少年郎可否帮老夫一个忙?”老翁朝前凑了凑,满心期待。
彘素来热心肠,又一拱手,“阿爷请说。”
老翁乐呵呵点点头,指着发黑的左腿膝盖,喟叹:“老夫本是朝廷敕令采风官,在此地遭毒物所伤,现在行动不便,还请少年郎去那边山谷中采些药草过来。”
彘循着老翁所指,遥望见一个谷口,郁郁葱葱花草繁茂。
他不懂什么朝廷采风官,更不懂什么药草,茫然摇摇头。
老翁会意,在身周四处翻找,“咦?行囊哪里去了?”半天也遍寻不着。
彘热心地问:“阿爷在找什么?”
老翁眉头紧蹙,老脸上沟壑纵横愈发突显,“老夫的行囊不见了,里边装有医书,你按照医书附图自能识得那些药草。”
彘一指大石下边,“阿爷说的是这个么?”
老翁循着彘所指,欠身看去,正看见一个褐色布袋静静躺在地上,旁边却躺有一人。
他再细看,发现那人竟是他自己,已是七窍流血身子僵直,双目上翻死不瞑目,早就死去多时。
“呵呀!”老翁连连拍着额头,急声嘀咕,“原来……老夫……”
“老夫竟已死啦!”老翁戚戚悲声,“为何就这般死了?为何啊?”
他受命采风官才不足一年,他的妻何其贤淑,他的子孙何其孝顺。
“呜呼哀哉,悠悠苍天,曷此其极?”
老翁哽咽,颤巍巍地问彘,“我既已死,尸魄回归后土,终作尘埃,灵魂该往何处去耶?”
彘未及应答,陡然一阵清风吹尽,吹得老翁飞灰湮灭。
风吹来时,彘的头顶浮现一个宝珠,风吹尽时,宝珠也随之消失。
彘骇然失色,生怕风再吹来,把他也吹得一干二净,立即朝谷口冲刺,他想着山谷里或许可以防风。
彘飘进山谷的一刹那,便觉天地焕然一新。
他抬头望见碧空万里艳阳高照,不禁心旷神怡,忘我地张开双臂沐浴和煦暖阳。
彘还是第一次作鬼,没有什么经验,也不避讳阳光。
他漫无目的,大喇喇地四处飘四处看。
也不知过去多久,行了多远,当暖阳隐入云中时,彘嗅到一缕香,然后望见一棵树,树前溪流涓涓,树下花草相盈。
他飘过溪流,飘近那棵树,停在树下,仰头观瞧,树上开满黄白小花。
彘用力嗅了嗅,花香四溢。
他情不自禁地吞嗅花香,鼻子渐渐贴近花瓣,脖子竟拉伸有丈余长。
“啪嗒。”
彘恍然回神,缩回脖子,左顾右盼,发现身前有个一尺见方的小石匣歪倒在地。
他蹲下身,伸手想去扶起石匣,手指却穿过石匣。
彘发现手变得更通透了,心生忧虑,竟连这般简单之事都无法再做到,略感遗憾地收回手。
“噼啪。”
石匣生出一道细纹,细纹蔓延,裂开数条缝隙,随即破碎。
“呱”地一声,里边蹦出一只肥硕的绿油油的大青蛙。
彘惊诧失声,忙飘出丈远,才敢继续观瞧。
“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先作声!”
大青蛙雄浑豪迈的震音荡漾开来。
彘感觉这声音像股风,都要把他吹散了。
他朝树下望去,却不见青蛙。
“你是哪个?”
脚边的草丛冷不丁蹦出一个声音,彘吓了一跳,低头一瞧,四目相对,正是大青蛙。
大青蛙会说话,他也不奇怪,毕竟他是个鬼。
“原来是个臭小鬼。”青蛙仔细打量着彘,从脚看到头,又从头看到脚,扭身便跳走了。
他一眼看出这小鬼是风中朽木自不长久,时刻便会魂归天地,懒得搭理。
难得遇见一个活物,虽然是只虾蟆,好歹可以说说话,彘执拗地跟了上去。
青蛙十分嫌弃,呱呱叫:“臭小鬼,快快走开。”
彘却不听,“大虾蟆,等等我。”
青蛙猛回头,怒喝质问:“小鬼无礼,有眼无珠!叫谁虾蟆?”
彘差点被这口气吹倒,立马怂了,赶忙连连鞠躬认错,又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什么。
青蛙自忖这小鬼是过眼云烟,倒不必斤斤计较,于是呱呱嘱咐,“吾乃蛙太王,为芸芸众蛙中至尊王者,你这小鬼当谨遵天道尊卑,尊吾为太王,不可僭越无礼,须谨记谨记。”
“太王?”彘小声琢磨,不明所以。
“不错!”蛙太王老神在在,“吾当比大王更为厉害!”
“喔!”彘心忖原来如此,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滚。”蛙太王扭身跳走,“莫来烦吾。”
他自我封印,沉睡百年,此次莫名苏醒,以为是预言中天命之子降临,怀揣激动的心破除封印,没想到竟遇着一个无知无礼的臭小鬼,着实令他懊恼。
任谁被搅了清梦,都不得安逸,他蛙太王也是有脾气的!
可他素来高高在上,对着一个臭小鬼发脾气,一则有失身份,二则显得他偏狭小器无容宵小之量,自是不美。
于是只能自顾生闷气。
彘没有眼力见儿,还想跟过去。
蛙太王忽回头猛一口气,吹得彘眨眼间消失在天际,渺无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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