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城欲摧(2 / 2)

刘恪一如既往擦拭着汝窑的名瓷,其实是真是假已经不那么重要了,那是枚茶盏,也是他年少时士子最后的骨气。“老掌柜,这可是汝窑仅剩不多的真货咯。”洪屏说这是个赝品,其实没什么问题,一穷二白的时候为了附庸风雅,二两银子从一个老酒鬼手里“割爱”的,说是真的连他自己都不会信。刘恪看着这个疯疯癫癫的年轻人,不到而立之年却又一股老气横秋之意,双手枯槁如古稀老人。年轻人呵呵一笑,并不奇怪质疑,“老掌柜,信不信也由你,我李长吉话就说到这,对了”李长吉轻轻拍了拍桌上残留的酒碗,里面是极普通的黄酒,酒色浑浊不清,三文钱就能喝上一海碗,“酒真不错”端起碗一饮而尽之后又在桌上排出九文大钱。

是个怪人,不过也算有趣。刘恪当然不会记得二十年前醉死在宴宁楼,喝的也是这黄酒,不过当时自己连九文大钱都排不出来。曾经的书生意气,就只能剩下擦拭真假都无妨的汝窑茶盏了。

刘恪瞥了一眼听说随时都在死人的城头,思量着要不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第一次攻城后次日,回纥再攻之,再次日,又攻之。城头可战之兵十不存二三,城墙亦不复先前之稳固。

疯子,真的是疯子。仅仅三日,这个叫骨力斐罗的年轻人已经砸下了足足两万具尸体,而温家军也被打去了一半的兵力,除去第一日追击后再未出战的乐虞部,余下的一万步卒皆是到了强弩之末,随时会倒在城头。温北君的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上次在碧水身边小憩了半个钟头,加上第一日退兵后昏昏沉沉睡的两个时辰,剩下时间温北君一直坐镇城楼,从未退下城墙。即便有天殇将军身先士卒的鼓舞士气,依然阻挡不了日益低糜的守军。回纥没有一个是怕死的,而且都是奔着死来的。最近的援兵也还得后日才到,大家都心知肚明一件事,他们根本坚持不到后日,下一次的攻城,就是城破之时了。

远处的回纥再度吹起号角之时,滚石,热油,火箭不断的从城头向下放出,明显没有前几日的那么充足了。阿乃木知道,这就是决胜的时候了,他大吼一声,登上了城头,将一杆回纥王旗插在了城头上,算是压死临仙城这座巨大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乐虞没有再去询问温北君,伸手扬了扬都尉的令牌,一把丢在了温北君的面前,“我不是陈印弦那个王八蛋,我这两千多骑兵可都嗷嗷待哺呢,就指望用回纥蛮子的头吃饭,我们骑兵,就是立功在马背上,死也要死在马背上,将军,我乐虞先走一步了。”温北君知道,这两千多的骑兵冲杀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了,是乐虞在求死,乐虞这一走冲出了缺口,也拖延了城破的时间,算是杯水车薪,也是算死得其所了。

温鸢的退路他已经安排好了,接到情报他第一时间就安排了温鸢去往大梁,打着进都觐见的旗号,让她先行一步,自己随后便赶去。碧水猜到了大概,怎么说都不肯走,还是他下了死令才逼的她上了马车。他抱了抱跟了自己快十年的丫鬟,温柔的擦去碧水的眼泪,“到了大梁,你就是她的长辈,虽然你也还是个小姑娘,但是还请照顾照顾小鸢吧。”碧水苦的更厉害了,惹得温鸢从马车探出半个脑袋好奇的看向这边,“好了好了,碧水,记住啊到了大梁你就不是什么丫鬟了啊,好好对自己,我这个大侄女和你亲我知道,你自己也记得按时吃饭,别一赌气就自己不吃饭,小鸢她读不读书的别强求,你们两个弱女子千万别被欺负了啊…”温北君不是个啰嗦的人,但此刻他只想永远啰嗦下去。最后他只是看着那两个人的马车,就那么慢慢淡出了他的视线里,他却久久没有离去。

温北君看到了吴香兰,被温鸢称为恶毒娘亲的女人没有之前那份谄媚的嘴脸,在燃满战火的城头上,没人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上来的,怎么到了温北君的面前。“洛笙拉回家的时候还有一口气,她说了她不怪你”吴香兰的目光中透露着一种狡猾和恶毒,让疲惫到了极点的温北君浑身冰冷,“我的将军噢,她怎么会那么巧就出现在宴宁楼,怎么那天死的偏偏是她哈哈哈哈”温北君这次没有再忍着了,一刀割断了她的喉管。他闭上双眼,是洛笙无辜又清澈的眼神,是不怪他,一口淤血喷在了身前,拖着身体走向城头。

李长吉站在内门下,周围只有他一个人。各家各户都在拾掇细软准备跑路,城内的三百巡防军也没有例外,在周允的表率之下,整个巡防军已经烂到根了。没有一人上城头,也没有一人想死在临仙城。李长吉哈哈大笑,却拼命捂住胸口,胸口的剧痛让他不得不停止笑容,用手帕接住吐出来的鲜红色血液,他看着临仙这座不再雄奇的边关,不知道在想什么。

“黑云压城城欲摧”

确实,城欲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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