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涤(1 / 1)

咸阳城,曾经的天下第一城。大秦问鼎中原时,咸阳城号称富甲天下,粮甲天下,城中粮仓号称可供全城三十万户人家吃上三年。天下士子更以咸阳学宫为尊,“不见咸阳享乐处,空令岁月亦蹉跎”的时代似乎慢慢变得久远。

咸阳就像是个老人,曾经的繁华慢慢变成了脸上的褶皱,满身的气力也逐渐流失,两百年前南下的犬戎似乎彻底打碎了这个老人的尊严。勤王令再也调不来七个异姓藩王的军队,秦天子束手无策的看着一个又一个的秦家亲王死在城下。围城六月,秦天子出城奉玺投降。

后来什么的夺玺,灭犬戎,和咸阳城已经没了干系。曾经的天下第一城,也只变成了一场春秋大梦。秦室衰微,所谓的天下共主也早就名存实亡了。不说本就是贵族的七国,就连那个摇橹人都敢兵临咸阳城下示威。

当年犬戎残部很快被匈奴蚕食,秦室耗尽最后的国力与齐王达成了约定,简略修复了大秦还在鼎盛时期的八百里长城,勉勉强强使胡人不能南下牧马。立足于玉门关的男人依稀看得见草原,一关之隔,隔开的不仅仅是两个敌对了上百年的民族,还有草原和耕地,游牧文明和农耕文明。男人轻轻叹了口气,国破山河在,他是个自私的人,山河在不在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只知道,国破代表着嬴氏彻底退出历史舞台,那么这样的结局,他嬴嘉伦不答应。

咸阳城虽然早就不复天下第一城的名号,但是还是数一数二的大城,前五总归是有的了。正值初冬,走街串巷卖糖葫芦的小贩正是多的时候,咸阳的孩子们最喜欢的就是看街边吹糖人的爷爷或者画糖画的伯伯,一只老虎或者一个小兔子,都能惹来一大群孩子的鼓掌和称好。在孩子心里比起那些什么王爷还是大将军,这些个糖人爷爷才是顶厉害的人,值得竖大拇指的厉害。

郭小儒人不如其名,一点儒雅之气没有,是街上出了名的小混球,也是一大群孩子里面的孩子王。郭小儒看见那个穿着深黑狐裘的男人,又瞧见了点缀的金丝,眼睛叽里咕噜转了两圈,又看了看手里的老虎糖人,“喂,拿我这个老虎糖人换你的外套”嬴嘉伦没想到郭小儒是在和他说话,“喂,听没听见”这回他听清了,那个枯瘦的小孩,毛都没长齐的小孩,想用一个三文钱的糖人,换他这件少说也得几千两银子的狐裘。他似乎很久没听到这么好笑的事情,他大笑,笑的很放肆,也很假。“喂”他用了同样的说话方式,“你看起来很不一样,很—”嬴嘉伦顿了顿,“很勇敢”被这个看起来气度不凡的大人夸了一句,郭小儒拍了拍胸脯,打了几拳,摆出一个自认为很帅的动作,“那可不,我可是这条街上的老大,烧饼店家的赵鲁鲁,裁缝家的刘三,还有铁匠铺家的王恩都是我罩着的。”嬴嘉伦嗯了一声,脱下了狐裘,递给穿着粗布衫的郭小儒,“记住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啊,仗着年轻拳头打的赢蛮子,上了岁数就只能被蛮子打啦。”郭小儒自然是听不懂的,茫然的看着这个奇怪的大人消失在街头,手里拿着那件威风凛凛的狐裘,半晌才反应过来那人忘了拿走用以交换的糖人。

大雪纷飞,秋天草原的枯黄色彻底被大雪覆盖,阿房宫也罩上了一层白雪,楼阁台榭来不及扫雪的屋顶,偶尔也会垂挂些冰凌。八国的寒风兜兜转转还是转向了狭小的秦室,汇聚在谷口,继而冲撞着破旧不堪的咸阳。有人咽下了这口气,也有人,想要为风雨飘摇的秦室,再点七星灯,再续一口气。

温北君想过和陈印弦必然会有一次分道扬镳的对谈,不过他没想过是这种结局。位高权重的二品天殇将军,和军中青壮派代表人物四品瑚琏都尉,大打出手。曾经称得上袍泽的两个人,一个老伍长带出的两个兵,拳脚相加,随着温北君一拳砸在陈印弦的右脸上,二人终于停了手。温北君看着陈印弦的脸,很熟悉,又很陌生,没有意料之内的仇恨,平淡的古怪,却又在情理之中。“温北君,我不怪你杀了洪屏,他办事不力该死”陈印弦掏出一个手帕,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温北君知道那是他前年过门的夫人给他亲自绣的手帕,“我承认我陈印弦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是托了你温大将军的福,所以今日就算我陈印弦还你这一恩,我出了这个门,以后如果战场见,我就不会再留手了,我也想看看这个将军位,是不是只有你能坐的住。”

温北君没有阻拦陈印弦的离去,前几天宴宁楼那场闹剧比自己料想的要更加复杂,背后的手可能来自魏地以外,那么就不是往他温家军里掺沙子。他不相信他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引动别人处心积虑的要他身败名裂,唯一的可能,就是以他温北君为突破口,旨在整个大魏。温北君苦笑,没想到自己成了那个软柿子。不过他从来不喜欢捏软柿子,软柿子太好捏了,他倒是喜欢,捏硬柿子。

腊八,今天学堂难得的放了半天假,不过温鸢除外,连带着还有穿着二品狮子官服的温北君守在学堂外面。温北君拎了一坛子酒,是宴宁楼的新东家孝敬他老人家的。张夫子冷哼一声,没有接过他的酒,平心而论,张夫子对这个温将军很有好感,对学堂大力支持,把唯一的侄女丢进来,无疑是一个活招牌。虽然张夫子的本意是教书育人,不过君子嘛,也要吃饭也要过活。“我们这位温大小姐,这个月堂考可算是没拿到丙等。”温北君长舒一口气,他不怕和回纥人拼命,也不怕和大梁朝堂上那群腐儒勾心斗角,唯独怕这个大侄女和他这个叔叔一样,胸无点墨,满身上下筛不出几斤仁义道德,刚想笑却发现张夫子的脸色臭的要命,已经作笑容的弯眉就那么凝固,转头看向自进了学堂就一直低着头的温鸢,张夫子略带沙哑的声音宛如落雷一般炸响在他的耳边,“丁等,还是学堂名列前茅的丁嘞,倒数第一名,真是好大的学识。”

温鸢永远记着景初三年的腊八,这么多年又当爹又当娘的叔叔,从晌午一直站到了第二天清晨,始终抱拳,“请夫子原谅。”她没被学堂除名,只是后来听碧水姐姐说高大的天殇将军醉死在温九清的灵牌前,看起来,真的,很瘦削。

大雪涤荡着北方的血腥,到不了南方的雪,就变成了一次又一次的潮湿刺骨的冷气,没有哀其不争,只是已经功成名就的年轻将军,觉得自己对不起那个早就殉义了的族兄。

东回纥王帐前,骨力斐罗双手捧着由东回纥可汗头骨制成的酒杯,里面盛满了东回纥贵族的血,“伟大的雪山之神,请您喝下这些东回纥人的血液,带领我们统一东部,踏平那些秦人,让雪山子民来洗涤罪恶的中原!”

敌情一道三百里加急从大理的探子一路送到了玉鸾房。足足累死了两匹马的情报只有短短一行字,西回纥已至大理。

第二封情报当晚就到了玉鸾房,比上一封皱了很多,夹杂着已经凝固的紫黑色血液。玉鼓城破,回纥屠城。

温北君死死盯着那个崭新的名字,骨力斐罗,和他的五万回纥大军,挑衅了这位曾经踏平了东回纥的温北君,就用玉鼓城五千军士的命,挑衅了他一句话,“我叫骨力斐罗,我来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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