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的天空 11:12(1 / 2)

再次从窒息中乍醒,我走出门外,呼吸太阳的温暖,以遮盖梦里井水冰冷的气味。又一天了,这是妈妈消失的第几天呢?

每天都升起这个问题,每每用期待的眼神凝望草丛、树林、窗帘、吊灯、衣柜,答案却一一沉落。只有天空,那些湛蓝色和不规律的白色,才能把安慰交给我。

我开始动手准备今天要用的糖水,昨天换来一些腐竹,今天就煮腐竹糖水吧。自从妈妈不见了,这个世界就不同了,人少了,陌生了,仿佛到了另一个地方。也许是我过去太沉迷于电动游戏,街上本来是什么模样,将来又是什么模样,我根本从没过问。

那次之后,我才开始认识自己,以及其他。

这个地方没有摩天大厦,也没有汽车马路,没有电子科技、通讯设备,人很少,我曾以为地球经历了一次世界末日被天灾洗劫,我是少数保命的人之一。但不是的,我知道。

然而事实是什么,我还不知道。

看见别人以物易物,换取所需,仿佛回到古代。我什么都不会,一向只懂吃和玩电动,幸好我会煮糖水──妈妈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我才不致于饿死街头。

把剩下的糖水派发给路人,今天的劳动就结束了。数算着收获,今晚应该可以吃到凉瓜火腩,正啊!

夕阳并未完全落下,诡异的事情就此发生:路边的一个石井叫我呆住了。

只是个普通不过的井,却令我恐惧起来,心脏以计算不到的速度跳着。原因不是因为想起“贞子”,而是这条每天经过的路,熟悉得闭着眼都能走过的路,从未有过井的存在。

“今早都没有看到的。”是太匆忙而没有发现吗?不会。我肯定。

从未有过却出现了,建一个井可以这么快吗?我走近瞧瞧,绕了一圈,最后把视线投进井里。

“有水!”昏暗的视野隐约反映我的脸和灰褐的天空,水位很低,以影像大小看来好像是个很深的井。

咚咚!

“咦?”有声!

咚咚!由于我一下子伸出耳朵的动作太大,把身上的一只胶碗掉落了。看着小碗缩小,沉入水花中,然后浮起来。

“幸好不是我掉下去,幸好……”

我倏地打了个冷颤。是晚风的缘故吗?

我带着不安回家,不以为然。做饭,洗澡,没料到也把不安带进梦中。甚至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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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热的夏天,我把手伸进冰凉的井水之中泼玩着,水的触感很特别,你走到哪里它都会黏着你、包围你。忽然触摸的感觉变成被抓着,一只有力的手捉紧我的手腕,不留情地把我拉扯下去。

在未被水淹没之前,我急不及待地睁眼。

“梦里面的井,跟那个井,有什么关系吗?”梦和现实两种恐惧重叠,这样思考好像没有什么意义。我抬头问天空。

天空那安稳的感觉好像妈妈,遥远,但温柔。

我随便弄了些雪梨糖水,推着木车出外,路经昨天见到井的位置,今天竟然没有了。

“不会是眼花吧?”奇怪。

一直以来都没遇过什么鬼怪事,难道是我时运低了吗?为何会这样?

不安的心把视线都遮住了,连最要好的朋友安叔叔的问候都听不见。

“小子!在发什么呆啊?”直到声音进入耳朵,我才发现自己很在意那个井。

“安叔叔,请帮我看着糖水车,我要去找些东西!谢谢!”

“找什么呀?掉了东西吗?”

我跑开了没回答,因为答案要我去求证。总是觉得有着牵引,它的出现一定有什么启示的。

是吗?我仰望天上的云,好像在指示方向。走了回家的路几遍,最后在一个小山丘上找到了那沉稳的身影。

仿佛在等待我的到來。

“是昨天那个井吗?怎么不同位置了?还是另一个井而已?”不要自己吓自己嘛,没有脚的东西怎么会走呢?

我同样地行近、绕圈、俯瞰,然后错愕、惊讶。

井里浮着一个熟悉的碗。

“小轩!”背后有人拍拍我,把我吓一跳。一看,原来是安叔叔,身旁是我的糖水车。

“安叔叔。”

“你没事吧?找到什么了吗?”安叔叔下意识朝井里看,就“啊”了一声:“原來是要找你的碗吧?终于找到了啊,呵呵!”

我点头向他苦笑,他不会明瞭我心里的恐惧。

“一个碗而已,不要拾了吧,不然又溺水了。”

“什么?”我无神的双眼直发光:“安叔叔你说我溺水了吗?”

“是啊,就是我们第一次相遇,我刚巧路过见到你的手在井里拍打,知道你溺水了便立刻把你救起来。”

“是吗?怎么我没印象?”

“当然吧,你那时已经昏过去了。呵呵!”

怪不得我这么敬重他。

“救命恩人都不认得了,唉!”

“对不起啊,不要生气我吧!”我捉着他的手:“那么你认得是这个井吗?”

“是啊!正是!”他回想着:“那天我有事去找一个朋友喝茶,回程的时候就给我碰上你这小子了。不知是走运还是遭殃,呵呵!”

是吗?

安叔叔是我醒来第一个接触的人,也是除父母以外,最令我放心交托的人。他的出现,叫我怀念早已不在的爸爸。

麻烦了他照顾我的糖水车和客人,我邀请他到我家晚上作客。

“你终于懂事了,看!这个家多整洁!呵呵!”安叔叔笑得很夸张,检视我家每个角落,又像在欣赏名画般点头。

不说不觉,以往的我,从来不会做家课做工作,也别说做家务了,扫地抹窗洗衣服统统给我弹开,远离我一点,双手离不开键盘。本由妈妈负责的一切生活所需,如今只有我一个人担当。变得这么能干,连我自己也想不到。

也许回到了原始,没有科技电动,没有别人的帮助,就像在孤岛生存一样。要自救,才能找到妈妈,见到妈妈。

“那妈妈呢?”

“從未见过。”

那是安叔叔临走前的对话。

妈妈在哪里呢?她不理我而去吗?不会……她也掉进井里吗?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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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冷。包围我的是朦胧的宁静,和密布皮肤的冰凉。我看到长着青苔的石砖,深绿的、黑褐的。虚脱、乏力挣扎,由他跌入深渊,欲闭眼之际,前方出现妈妈的脸。

“妈妈……”

被铺并不温暖,驱使我下床。惯性依赖地走向窗边,索取太阳的光和热。然而窗外的景象,叫我发寒。

那坚固的井来到我的庭园中坐着。

“不是那么邪门吧?”紧追着我,阴魂不散。

“是有事找我吗?兄台,尽管说吧,能帮忙的我一定帮……”

不会是“贞子”吧?不要啊!我最怕看鬼片的……

“究竟搞什么的?求求你不要玩我吧……”

我就坐在门后隔着窗户对着井喃喃自语,希望它不要接近我,快些离开。要不要找些道士来作个法呢?

肚子发出饥饿警报,才发现天开始黑了,我整天没有吃饭。知道凝视它也无济于事,只好煮饭去。

扒饭的时候看看它,没动;洗衣服的时候望望它,没动;睡前又瞥看它,还是老样子,乖乖地坐在原地。

“它是把我认作主人吗?”

时间淡化我的恐惧,容许它存在于我的视线范围内。但是,那个井本来就在我的心里存在着的,不是吗?

奇怪地睡不着,明明身心都很累,却似有预感地失眠了。辗转反侧,终于等到太阳伯伯露脸,才起来走下床。

“哇!不是吧?”果然是冲着我而来!

一口井霸道地坐在我家客厅的中央!井内的碗载浮载沈的,好像在告诉我,这是我下的订。

毫无办法,既然不能以卵击石,只好被动忍耐了。我投降似地准备今天应该做的事,因为家里没什么粮食,必须卖些糖水去。

“一个井而已,不能弄出什么花样吧?”

就这样把它放在家中,也放在心里。

“昨天没见你呢?以为没糖水吃了。”安叔叔笑道,嗅着面前的红豆沙糖水。

“哦,因为有点不舒服,所以没出来。”我简单的说,给他盛了一碗满满的。

“好了些吧?看你的面色不太好,还是早点回家休息休息啊。”

“嗯……”

很想告诉安叔叔这个会“走”的井,但他会信吗?……他不信的话,可以带他到我家啊……不过,如果回到家时,那个井又“走”到了别处,那不就瞎闹一场吗?……又是的,这个狡猾的井……

想着想着,有点气愤,又带点无奈。黄昏回家,累得想要一头栽到床上去,睡个不醒人事。可是却被家中原封不动的井猛烈地摇撼我──它并没有移动过。

“天啊!”我就想好好睡一觉而已!

丢下糖水车,丢下怪井,丢下烦恼,直向房间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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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急之下醒了,天还未亮,一片漆黑。走到客厅,一束光芒叫我忘了上厕所。我记得睡前并没有点蜡烛啊!

那个井……竟然发光了?

难以置信,我应该是在做梦吧!步近井边,因为光由下而上的关系,那个小碗背光了。但无碍视线,仍能清楚看见井底之内,水位以下,有一片蓝天。就像海底潜望镜,有另一番景象。

似近还远,如梦如幻。那是白天的光。我跪下抱着井身,让日光洒满我的脸,将黑暗抛在背后。

时间停顿了不知多久,我一直凝望着不知多久。

“不可能!”但不得不相信我的眼睛。

天微亮,我得出一个想法:难道井底之下,另有世界?

所谓天外有天,不无井内有井。还是,那井是通向地球的另一端?我看见的,会是世界另一边的天空吗?

妈妈会在地球的另一边吗?

井底的光熄灭了,但疑问从未熄灭。

我知道了,我们这里是白天,另一边就是晚上了,所以井里暗得看不见。

“会吗?”做梦就会。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的井,在骗小孩吗?

可是,如果可以找到妈妈的话,我宁愿天真一次。

今天煮糖水的份量多点,因为要换购多些物资。

“有种的,你別逃!”我跟井说,好像疯子。

妈妈,这是您的提示吗?天空仍然蔚蓝,却给我沉重的感觉,我承担得起吗?

“小轩你一定很爱你妈了!”

“嗯!”我毫不犹疑地点了头,没有东西比这更肯定了。

“我也是。”

“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也爱我的妈妈。”

“哦,是这样。”差些把我吓坏了。

我们互望而笑,没有说什么,喝着今天的蕃薯糖水,满腹温暖,前景忽然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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