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沈莫（2 / 2）

而现在，上线正不断压低，沈莫拼命蜷缩着身子，但越是如此，它下落的速度就越快。

翌日，早晨六时，根本还未脱下衣裳的沈莫洗了把脸出门上班。

今天要组织两个会议，各种报告安排挤得手机闹钟半个小时就要响一次。

新来的同事像个刚出生的宝宝，充满好奇与无知；老员工早已熟练开摆，事情能推则推。

他们总笑着说：“小沈真厉害！”然后理所当然能者多劳。

十七时，他汗流浃背地瘫在椅子上，整个炎热的夏天好似都是如此。

接下来还有六点半的会议，随后的应酬，人们会夸他热情、幽默、情商高，喝酒也十分爽快，是一个很正能量的人。

唯独沈莫不这么觉得，他装的很辛苦。大部分时候他脑袋里想的都是，他要掀翻桌子、好酒好菜全砸烂在地上，站上凳子用绞尽脑汁、穷极恶毒的话指着这些人破口大骂，谁要敢狗叫还嘴，他跳起来就是脸上一拳。

非常痛快，但是不行。

于是思想与身体割裂，视觉上他依旧是那个热络幽默的西装男，推杯换盏间面面俱到，很难挑出毛病，似是交际本能与生俱来。

就好像不是装出来的那样，这份感觉令他恐惧，每每想起总是冷汗直流、手脚发抖。

第三视角想象着那个画面，更觉得桌上的西装男十分陌生，神态举止令人作呕。

沈莫给父亲发了个“我可以辞职吗？”

手机开始一分钟响起一次，大段大段的未读语音。

不用点开都知道肯定是疑惑、劝解、谩骂。

他一言不发地起身出门。

去买根冰棍？奶茶？咖啡？又或者是苏打水、可乐之类的什么都好，总之先出去，离开这里。

一直走、一直走。

谁的话都不听，哪个的消息都不回，逃避虽然可耻但暂时有效。皮鞋硌得脚疼，身上干了的汗水黏着难受，他只是一直走，漫无目的。到太阳偏西有些刺眼才回过神来。

他看了看表下午五点58分

“好啊，我还有32分钟。”甚至能感觉到上线已经贴到头皮。

“算了，就这样吧。”

浑浑噩噩中，他鬼使神差走向马路，完全没有保持平日过马路左右观望的习惯。一辆重装货车径直冲来，在生命最后几秒钟，沈莫回过神来，感觉周遭所有都变慢了一般，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泥头车竟是欣慰地想到司机保险额度充沛，父母能获得一份丰厚的赔偿，工作了一年的单位也已经为其购买了足额的保险，哥哥的孩子已经出生，家里后继有人，甚至如此吨位的车辆自己根本来不及感受痛苦……过往的一切，儿时去果园偷摘没成熟的杏子尝到的酸涩味都清晰可闻，仿佛刚刚才发生……

“真好啊，一场完美的意外，剧本也不过如此了。”他如释重负地感慨着，欣然赴死。

走马灯结束，0.2秒内，沈莫被抹匀在附近十平方米。

恰逢傍晚，饭后的沈父沈母正在看电视，婴儿车上睡着家里刚满月的新成员。

“插播一条紧急新闻！今日下午18时，护国路与建设路交叉路口发生严重交通事故，一辆重型货车超速肇事，事故造成沈某当场死亡。初步分析大车司机疲劳驾驶后的操作不当是酿成此次事故的主要原因，但早在前年，本市三环内已全天禁止货车驶入，针对此案疑点，警方已介入调查，稍后请看本台记者现场发回报道。”

屏幕左上角正挂着受害人照片，沈父沈母尚在惊诧之中便接到了电话，疯了一般哭喊着夺门而出，电视里依旧传来主播客观淡漠的言辞：

“下一则消息，今日G省外层空间观测中心、全球最大电射望远镜运行维护部门发布消息，17时59分，于近地轨道侦测到引力波辐射。据悉，引力波多产生于超大型天体运动过程中，但近地星系内近期并未观测到大型天体交互，更多内容请看详细报道……”

恍惚间沈莫听见人群的呼喊和尖叫，红蓝色警灯闪烁着光芒，原本应该橘黄的晚霞也五彩缤纷起来，几百米的刹车痕尽头匍匐着一辆钢铁巨兽，沿途有斑驳血迹，几乎看不到残留的固体物质。

“抹这么匀真是太好了，华佗来了都直摇头，抢救费和灵车钱全省。”

他发觉身子越飘越高，显然不是正常人类能有的感觉，不禁惭愧不信灵魂学说的自己。

“还是见识浅薄导致的片面呀，不过除了当事人谁能又证明灵魂真的存在呢？话说咋没看见其他飘起来的人，意思今天这一片儿只有我嘎了吗？那还挺好……”

突然，空中一道无形墙壁横扫而来，他的意识直接被吞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