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四节、乍闻惊天大案(2 / 2)

童贯在八年前出使辽国归途上,汉官马植秘密来见,几年后马植归宋,改名作李良嗣,在童贯幕府充任僚佐。就在今上接到登州知州王师中的奏报后,在童贯、李良嗣等人的计议下,今上便决定派人出海往辽东,与女真人取得联系,最终达成一份联合抗辽的“海上之盟”。朝廷先是派出辽国汉儿高药师出海无果,又改派了武义大夫马政出海,马政终不辱使命,于上月初带着三位金使在登州上岸。

何执中将这大致情形跟飞廉说了一遍,只听他话锋一转道:“近日西边得到奏报,那河西家有意纳款谢罪,登州又传来这等好消息,官家欣庆之余,于是大宴诸宰执亲王!可不曾想,就在大宴当天却传来噩耗称:马政与金使一行人于来京途中遭遇截杀,五十余人悉数毙命,歹人则踪影全无!此外,前往迎迓金使的鸿胪寺一行二十余人,也失去下落……”

飞廉闻言大惊,喃喃道:“此必是朝廷机密事,歹人如何得知?如何得知?又如何杀得这般干净利索!”

“是啊,此案之骇人听闻,当真是我朝自开国以来所仅见,官家为此食不甘味、夜难安寝!初时官家就只让少数亲信大臣参谋此事,又在首次出海失利后下了御笔,称‘通好女真事,监司、帅臣并不许干预’,以免事有不协而消息又走漏给辽人!哪曾想辽人耳目无孔不入,竟横生出这段波折!”

辽人的细作真的有如此猖獗吗?飞廉有些难以置信,不然就显得这大宋朝廷太过昏庸无能了吧!飞廉以前也听闻过抓获辽人细作或宋人的细作被辽人砍头的事,可都没什么大不了的,飞廉不禁道:“案情尚未水落石出,其中另有隐情也说不定,朝廷也不必太过忌惮辽人!”

“嗯,贤侄此言甚是有理!”何执中说着就从袖中掏出了一张盖有官印的印纸递给飞廉,“贤侄,你看看,这是马政等人的验状!”

飞廉接过印纸来仔细地看了一会儿,便深吸一口气道:“从验状上看,马大夫等人未经激烈搏斗而死,尸身被焚后口鼻里烟灰甚少,以此来看,怕是驿站中有内奸下毒!不过,仅从这验状上也看不出更多有用的东西,须得到事发之地走上一遭才行!”

“此刻贤侄想是全明白了吧?为何要小心走漏了风声,老夫又为何千挑万选才找到了你!”何执中从隐几上起身坐正,正视着飞廉,“不过此事的确关系重大,又有些深不可测,凶险是自不必说,老夫不想用强,若贤侄果有为难之处,朝廷和老夫也绝不勉强!不过贤侄尽可放心,若你果能侦破此案、查出真凶,让官家睡上一个安稳觉,叙功行赏之际,朝廷也绝不吝惜!”

两人又就验状细节谈论了一会儿,眼看着吃中饭的时辰到了,何执中于是请飞廉同他及张虞候吃了一顿还算丰盛的新春筵席。

“熊老弟,这个你拿着,这是相公叨扰尊家的一点心意!”在给飞廉送行时,张虞候将一张红色的钱引递给了飞廉。自来京的路上,张虞候与飞廉已开始兄弟相称。

飞廉接过来看了,这是一张二百两银的钱引,如今他最缺的就是钱。想当日自己在浛洸县尉任上时,月俸不过八贯(约等于八两银子),浛洸一带物价极低,八贯钱自然温饱无虞,可是三年下来积攒的这点俸禄,都不够飞廉一人南北往来的路费。放眼如今汴京城中有点名气的酒楼,两位酒客的开销,每次动辄就是上百两,对比之下,自己真是寒酸至极了!

为着颜面和退路计,飞廉本想拒绝这张钱引,可是二百两对何执中而言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何况他折腾了自己这么一大圈,也合该补偿一下!不过飞廉不想亏欠别人的人情,于是正色道:“多谢相公美意!张兄作证,他日我熊飞廉手头宽裕时,一定加倍奉还!”

“呵呵,愚兄搅得熊老弟年都没过好,赔礼道歉是应该的!不过老弟一诺千金,愚兄丝毫不疑!”

张虞候派了一辆马车送飞廉往二哥家,本来从西华门街往崇明门去,有一条南北向的启圣院街可以直通,不过飞廉此时心中突然思绪万千,于是命车夫故意向东绕行了宣德门和御街。

宣德门是皇宫正门,每年元夕灯节时皇帝都会登临宣德门观赏花灯,以示“与民同乐”之意。仔细论起来,这大宋的君王也真的算是非常亲民了,简拔贤才也不那么看重门第出身,只是飞廉也有些不解:为何他自来就对整个官场是如何厌恶,而情愿去做个辛苦的农夫呢!

宣德门向南就是御街,由于宫城狭小,容纳不了那么多的中央衙署,所以它们有不少就建在了宫城外面。其中靠近御街东侧的有秘书省、大晟府、太常寺、左藏库、待漏院、都商税院、礼部贡院等,御街西侧有两府八位、尚书省、御史台、谏院、开封府【1】、大晟府、都亭驿等。飞廉每次看到这些吸食民脂民膏又威风八面的衙门,心中都不免带着一些鄙意。

汴京的御街主要有两条,一条是南北走向的,另一条是东西走向的。后者位于汴河北岸,西起州桥北端,向东经旧宋门,止于新宋门外,它南临汴河,北界面多为邸店,此处多为商贸往来,异常喧闹。

南北走向的御街是汴京的脸面,其宽达二百余步,两边是御廊,御廊里原先准许百姓买卖其中,但是到了政和年间却以有碍观瞻为由加以禁止。御廊前各安装了黑漆杈子,御街当中又安装了两排朱漆杈子,路人只许在朱漆杈子以外行走,中心的御道仅供官家公事人使用。杈子里侧有砖石砌镶的御沟两道,沟内注满了河水,在今上的旨意下沟内被尽植莲、荷,岸边植有桃、李、梨、杏等,杂花相间,果树生香,春夏之季,望之如绣。

飞廉此生已在御街上走过不下百多回了,此时此刻内廷丝篁鼎沸的盛况如在眼前,遥闻笙竽之声,宛若云外,心情更是复杂……

飞廉平生也读过不少诗书文章,亦曾被父亲期许金榜题名、承祧家业。可是后来父祖不希望飞廉再变成像他大哥那样的文弱书生,故而专门给他请了一位枪棒教头,以至于他后来竟越发痴迷于武艺,一心做个除暴安良的游侠,诗书文章也就荒疏了。飞廉后来越发反感那些能言而不能行的文人士大夫,更反感他们的巧言令色,这大宋王朝优容、重用士大夫是没错,可这些士大夫大多数不仅丧失了道德操守,也沉迷于奢侈享乐,豢养家姬、女乐成风,偏偏今上就越来越像个惯会精致享乐的士大夫,在蔡京、王黼之流佞臣、弄臣的极力奉承下,把社会风气也彻底带坏了!

难道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官家,真的值得自己用性命去捍卫吗?而且自今上即位以来,在蔡京等奸佞的鼓励下,今上越发重用宦官,不仅令他们担任各种官职,还破天荒地命童贯出使辽国,乃至沦为辽主的笑柄!今上不思悔悟,反而变本加厉,又任用童贯往陕西监王厚之军取青唐,整个陕西的兵权就这般慢慢地落到了童贯之手。如今西夏虽然纳款请降,可整个陕西也被童贯的恶政弄得民力耗竭、元气大伤,再想继续开战其实也很难了。

想到此处,飞廉突然忧心忡忡起来,辽人一向是勇猛善战,如今虽然成了女真人的手下败将,可腐化、困敝如大宋,又拿什么匹敌辽人呢?当然,飞廉到过陕西,西军的战力他是晓得的,可一旦将帅无能,那必至累死三军,这岂能不虑?昏聩如今上,值得托付收复燕云的重责吗?

在蔡京的恶政下,这两年流民越来越多,涌入汴京的也触目皆是——飞廉视野所及,此时此刻这御街上就有不少乞讨者,若非开封府顾及朝廷的颜面,恐怕这御街上还将睡满流民呢!光鲜浮华如汴京城,贫与富,贱与贵,同生为人,同处一世,而命却有霄壤之别,这对比是何等得刺人眼目!

此时御街上的车马依然川流不息,更有那乘轿的官员,为了安稳舒适,这些娇气的官员人等便这般滥用人力,也真是可气,而那些抬轿之人在正月初一的寒风中,也是不免让人可怜了。

飞廉越发气沮,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怎么就落到今上这位昏庸之主身上了呢?听闻辽国那天祚帝也是个昏主暴君,不然怎就逼反了女真人?女真人也当真是勇猛善战,自来就传闻“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恐怕不是虚语!

不管怎么说,看来这天下要生大变,今后安生耕种、埋头家计,想来也是难了。

【1】从地图上看开封府、御史台距离御街大概还有一两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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