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册立(2 / 2)

试探不成,李宗义也没什么所谓,他本来也没打算真在燕藩这搞出些大风浪,李宗义和秦弛孟益二人一同上了马车,向城内驶去,一路上秦弛与李宗义颇为热情的闲聊,时常掀开车窗的帘子为李宗义介绍着燕京城内的风景,孟益则一直在一旁默默地闭目养神。马车在城内缓缓行驶了半个时辰后,停在了离王城不远处的一处大宅,到达之后,秦弛并未陪同李宗义进门,又与李宗义寒暄两句后便告辞离去,孟益领着李宗义进了下榻的宅邸。稍微安顿了一下,李宗义最终决定让孟益稍待他片刻,自己去卧室换了一套便装,才和孟益一同去了相府。

等到了沈熙之的府邸门外,只见沈府已然中门大开,只是并无太多人迎候,只有一位年轻人站在门外,见到李宗义二人下了马车,立刻迎了上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小子沈宗道,奉祖父之命在此迎候上使、孟尚书。”李宗义身着一席青衫,笑着扶起沈宗道,“一年多未见,探花郎神采依旧啊,我这次来是以弟子身份来看望师相,探花郎不必多礼。”

沈宗道在祥嘉十三年的春闱中得中探花,在洛京自是见过这位礼部侍郎的,而这位大虞礼部侍郎与沈熙之的渊源也颇为不浅。昔年前宋时,李宗义少年得志,年仅十七岁就得中二甲进士,还被选入翰林院,二十岁时就进了前宋的礼部,只可惜因为家境贫寒,无钱打点,不受上官喜爱,被扔进了北上让当时还没有自立的姚盛交出兵权的使节队伍当副使。当时李宗义就觉得此去必死无疑,姚盛等人被逼之下一定会脱离宋朝自立,介时他们这群人都得被杀了祭旗,只可惜他人微言轻,说的话自然没人听,而当时的正使又是个没脑子的蠢货,只想着北方蒙古虎视眈眈,姚盛等人不敢违逆朝廷,会乖乖交出兵权,让他得此大功。

等李宗义等人到了当时还是洛阳的姚盛军驻地,一开始对他们还是颇为礼遇,只想着能否拖延转圜,这让当时的正使更加嚣张跋扈,似乎笃定姚盛不敢违逆朝廷旨意,一边收着姚盛及手下将领的贿赂,一边催促姚盛交出兵权南下。李宗义当时只觉得死到临头,说不定下一刻就会有一群骄兵悍将冲出来将自己剁碎了喂狗,本着能活一刻是一刻的想法,终日跑到酒肆买醉。

就在一天李宗义又跑到酒肆买醉时,碰到了当时在姚盛帐下任军机参赞的沈熙之,两人相谈甚欢,沈熙之大概能猜出这个年轻人心中所想,也对这个脑子还算清醒的年轻人有些欣赏,分别之际沈熙之拍着李宗义的肩膀说道:“小兄弟,莫要觉着山穷水复无路可走,当年我们这些人都活在蒙古人的铁蹄之下,说不定何时就被如猪狗般屠宰,但如今如何,事在人为,就看你怎么想,说不定明天一早就柳暗花明了。”

当时李宗义只觉得沈熙之是在宽慰他,但第二天一早,李宗义随着正使又一次走进姚盛的大帐,再次要求姚盛南下,而姚盛似乎也难以拖延,无奈答应,要交出兵符大印,当时李宗义就觉着不可思议,难不成自己猜错了,姚盛真的不敢反,自己能活着回去复命了。

但就在正使志得意满的走上前要去接过大印时,在一旁伫立的燕骥突然一声暴喝:“不可南下!”说完就抽刀一刀将正使的脑袋砍了下来,李宗义看着滚落到自己脚边脸上还挂着笑容的脑袋,只觉得人都傻了,两股战战,再看见提着血刀恶狠狠看着自己的燕骥以及两边站立的两排恶狠狠像是要活吃了他的武将们,更是觉得天旋地转,尿都要控制不住喷出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宗义猛然看到姚盛身边一席文士装扮的沈熙之,想起了昨天在酒肆的谈话,刹那间福至心灵。李宗义猛然跪下,大声喊道:“朝廷不义,迫害忠良,皇帝昏聩无能,亲信奸佞贼子,如今鸷鸟未除豺狼当道,便想着折剑藏弓自毁长城,昔年岳飞将军北伐成功在即,就被宋帝与奸相秦桧十二道金牌追回,冤杀于风波亭中,而今又要行此丧尽天良之事,如此这般必使蒙古贼子趁机南下,屠戮中原,此天道难容也。姚帅起于微末,未受皇恩,振臂聚豪杰而挽天倾,救万民于水火,而今外有恶虎窥伺,内有昏君佞臣,值此天倾海覆之际,唯有姚帅可担大任,小人斗胆请姚帅即登大位,应天道,顺人心,一匡天下!”

声嘶力竭的喊完这番话,李宗义一头重重的磕在地上,磕的自己眼前金星飞舞,李宗义匍匐在地上,紧闭双眼,自己临危之下说了那么一大通话,此刻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去,大帐之内一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李宗义也不敢抬头看帐内的情景,就在李宗义感到时间漫长到自己仿佛死过一次之后,终于听到沈熙之开口说话:“大帅,此人所言极是,请大帅应天命,即登大位,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匡扶天下,救万民于水火之中。”随之而来的就是帐内一众劝进之声。

这之后,李宗义也因为劝进之功得以留在姚盛帐下,随沈熙之理事,李宗义也一直感念沈熙之的救命之恩,一直以弟子礼侍奉沈熙之,所以当初见到沈宗道,李宗义对其颇为照顾,沈宗道作为外藩举子能被点为探花郎,李宗义也曾为其在圣上面前美言。

沈宗道起身后笑着对李宗义说道:“正然公见谅,父亲半月前外出和朋友采风游玩,不在燕京,二叔也在官学讲学,突然接到正然公要来看望祖父的消息,仓促之下,只能由小子出门迎接,望正然公海涵。”沈熙之两子一女,但两个儿子皆不成什么大器,沈宗道的父亲沈默是长子,平生喜好书法绘画,为人旷达疏阔,尤爱与文人墨客出外游历,二字沈言则是不爱交际,偏爱治学,如今在官学授课,二人皆无官身,沈熙之的女儿也只是嫁了个平常人家。

李宗义听完哈哈一笑:“你父亲还是那么悠游自在,令人好生羡慕啊,师相还好吗?”

“祖父大人一切都好,现在在书房等候正然公和孟尚书。”沈宗道说完侧身请二人进府。

在一旁一直不曾言语的孟益开口说道:“我就不陪正然公进府了,临近世子大典,礼部诸事繁忙,许多事还需我去操办,明日王上宴请完正然公后,我再与您详谈册立大典事宜。”随后孟益看向沈宗道称呼他的字道:“元伯,你招待好正然公,拜会完老相后,替我送正然公回住处歇息。”随后又像李宗义告罪一声,转身离去。

沈宗道赶忙俯身称事,李宗义看着孟益离去的背影,心中又是一震,秦弛不随他前来,他可以理解为秦弛并不想在他这个外人面前展现燕国朝堂的不和,但孟益身为陪同他的礼部尚书,到了相府不进门却着实令他惊讶。他身为朝廷的亲使,此番来拜会燕国的丞相,而且沈熙之此前还是太祖朝的丞相,大虞的成国公,如果孟益和他一同拜会,虽然不和礼制可能引起燕王不满,但有孟益这个见证人也算光明磊落,但这孟益一走,难免就有私会的嫌疑,李宗义心中涌起的第一个想法是难道这孟益是秦弛一党的人,故意要造成私会的局面来让燕王心生不满,但很快李宗义就摒弃了这个想法,按他的了解,孟益是本地的大族,一直在燕国的朝堂中保持中立,而且他若真想以此来挑拨燕王与沈熙之的关系,那么他今日送自己到了相府门口却故意离去的行径也必然招致燕王的恼怒,孟益不会做如此蠢事。那如此一来,就只有一个原因了,那就是孟益笃定燕王并不会在意自己先行来拜会沈熙之,也不会在意自己与沈熙之单独谈话,看来燕王对沈熙之的信重还是异于常人的。

事情也却如李宗义所想,孟益之所以不陪他进相府,是他明白燕王对于老相还是敬重的,燕国上下也没人会疑心这位曾追随太祖开朝立国的功臣又在太祖崩逝后辞相随先王来到燕境抵御外邦的老相国会做什么对燕国不利之事,而孟益送李宗义到了相府门口却不进,更可明白的向朝廷展示燕王对老相的信任,展示燕国朝堂的团结,孟益相信此事传入王宫中,会比他陪着李宗义进府更获燕王的欢心。

李宗义心中感叹,面上却不露声色,随着沈宗道进了相府,来到沈熙之的书房,沈宗道在将李宗义引入书房后便告退。李宗义进入书房后就看到须发皆白的沈熙之立在书案后,在书案上挥毫泼墨练习着书法,李宗义站定深深一拜:“学生宗义拜见师相!”

沈熙之书写完最后一笔,将毛笔放下,笑着对李宗义招手到:“正然来了,来,过来看看老夫的书法可有进步。”

李宗义笑着起身走进书案,书案上是一副狂草,写的是王昌龄的两句诗“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整幅字以书法来看只能算是一般,并不出彩,但字中狂放之气倒是跃然纸上,李宗义笑着说道:“师相,您的字较之从前确有提升,虽然还称不上大家,但这字中的气魄神韵非常人能比。”

沈熙之哈哈大笑:“正然啊,你这张嘴还是那么会夸人,老夫昔年只是个落拓秀才,比不上你们这些饱学儒士,不说我那个喜好书法的儿子,现在就连我那孙儿在书法上的造诣也能甩我八条街远。”说完便招呼李宗义到一旁坐下。

李宗义先扶着沈熙之坐下,然后才坐在一旁,桌上已摆放好两杯热茶,李宗义看着桌上的两杯茶笑着说道:“师相这是早就料定只有我一人前来吗?”

沈熙之微微一笑:“我听人说你换了便服来我这,就料到孟益不会进门,他这个人呐,在礼部泡了一辈子,仪礼规制繁文缛节最是斤斤计较,所以他这个人也最爱多想处处计较,难免不爽利,其实他进不进来都无所谓,老夫行事无不可对人言。”

“师相磊落!”李宗义紧着恭维了一句。

饮了一口茶后,沈熙之问道:“陛下身体如何?”

李宗义赶忙说道:“陛下一切都好,这次我来燕京,陛下特意让我来看望师相。”

沈熙之听了李宗义的话并没有如常理般谢恩,反而直接问道:“可我听说,陛下近年来操劳国事,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近年来更是药石不断,易感风寒?”

李宗义听完面色一滞,沈熙之说的是实情,但平日里大家也只是私下里议论一下,尤其现在沈熙之是外藩之臣,如此直白的问话,李宗义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沈熙之见李宗义不答,也不为难,接着问道:“朝廷那边对燕藩的看法如何?”

又是一个棘手的问题,李宗义思索了一下,索性横下心,不再绕圈子说场面话,直接说道:“陛下还是倾向于亲近燕藩的,朝廷上虽有些异议,但大体上还是认为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削弱其余四个宗藩,尤其是狼子野心的秦王,燕藩毕竟是外藩,北地这些年又遭蹂躏,元气未复,时常还有蒙古掠边扰境,对朝廷也恭顺,所以大多数人还是想着依靠燕藩安定北方。这次燕王上表请立世子,陛下特意召集了朝内重臣闭门商议,最终决定派我前来,表示对燕王的礼重,表示朝廷对燕藩的亲近之意。”

沈熙之见李宗义如实作答,脸上的笑容愈发真挚,却没有对李宗义的话做什么评价,反而说起了另外一件事:“你对孟益不陪你来见我是怎么想的?”

李宗义着实要被沈熙之搞糊涂了,但出于对沈熙之的敬重还是如实说道:“近年来,朝廷也听到风声说如今的燕王对师相有所忌惮,所以扶持了秦弛来打压师相,但今日看来,燕王对师相还是信任非常的,所以今日孟尚书敢让我独自来见师相。”

沈熙之饮了一口茶,随后说道:“平衡朝堂,是为君为王者应尽的本分,朝堂之上一家独大,哪怕为首者没什么想法,下面的人可不一定,臣强主弱,必生祸端,所以王上扶个秦弛出来我其实很高兴,当然还有一点是当今的王上天性惫懒,有个秦弛牵制我这个老家伙也省我天天念叨他,他可以过得舒服些。”

说着沈熙之看向李宗义,“说这些,是想借你的口告诉朝廷,当今的燕王是个能守住基业的,但也无甚进取之心,自然对朝廷没什么威胁,还能帮朝廷守住北方,免受蒙古侵扰,你也说了,陛下和朝廷既然也想要亲近燕藩,依靠燕藩,那就做事爽利些,近年来,朝廷答应给付的军费粮饷屡有拖欠,本来答应承担燕境边军五成的军饷,今年的给付不足应拨的三成,辽西军已经两年没有发饷了,河北久遭外族蹂躏,本就穷弱,财政捉襟见肘,一直勉力支撑,朝廷若还是如此扣扣索索,真不拍有朝一日蒙古人再次扣关南下,屠戮中原?我老了,你头发也白了,陛下的年岁也长了,既然决定了要弱宗藩,那就必须依靠燕藩稳住北方,燕国倒了,光凭大同军顶得住蒙古人吗?还是你们指望山东的齐王为朝廷保驾护航?”

李宗义这才明白沈熙之的意所指处,沉吟了片刻说道:“师相,朝廷这些年来对燕藩多有信重,自然是看中当今燕王对朝廷的忠心,但就像您刚才说的,人都会老的,如今的燕王不也要立储了吗?今天的燕王没有野心,能为朝廷一心一意的守住北方,明日的燕王呢?朝廷也是怕养虎为患啊!”

沈熙之冷哼了一声:“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既要又要,两边不靠,最终怕不是要落个鸡飞蛋打,当年太祖宠爱当今圣上,又舍不下秦王,犹豫不决拖拖拉拉,我屡次劝其立储都不听我言,若是当初听我所言早下决断,无论是立秦王还是立今上,何至于有今天的局面。你是知道的,我当初是力谏立秦王为太子的,先忠武王也是,但是太祖崩逝后,今上领兵返回洛京,先忠武王决定扶保今上,而后是我去劝服的秦王接受朝廷的敕封,俯首称臣,为什么?因为今上当初领兵回京,手上拿着太祖的传位诏书,又以封王裂土得到了如今的齐王、吴王、楚王的支持,我和先忠武王若是再支持秦王,必然会打的血流成河,蒙古人也必然借机南下,那么就不如扶保今上,强压秦王低头,以此来避免兵祸,保住大虞的基业。如今也是如此,无论怎样,北方不能乱,我已经黄土埋到脖子了,我不能再看着中原陆沉,你明白吗,正然!”

李宗义起身一拜,说道:“师相,学生明白了,我会将师相的意思转达给陛下,只是如今朝廷也难,河东行省需要支撑大同守军入不敷出,江西行省勉强能自给自足,收不上什么赋税,秦王虎视眈眈,朝廷需要重兵防备,齐王吴王楚王也都是不省心的,朝廷也难啊,不过师相放心,学生回去一定与陛下陈明利害,尽力周旋,尽量将今年应拨付燕军的军饷送到。”

沈熙之见此摆手让李宗义坐下,“有你这句话便好!”

二人又闲谈了许久,及至傍晚用过饭后,李宗义才从沈府离开,之后的几天皆是与孟益等商定册立大典事宜,时间一晃,就到了九月十五大朝之日。

祥嘉十四年九月十五,燕王于这一天清晨于朝天殿内召开大朝,举行燕王世子的封册大典。朝天殿内,燕维疆身着冕服坐于王座之上,燕行云亦着冕服跪于大殿中央,文武官员肃立于大殿两侧,大虞礼部左侍郎李宗义立于陛阶之上,宣读天子诏书:

维祥嘉十四载,岁在丙申,大虞

皇帝陛下

诏:

燕王长子燕氏行云,天资聪颖,德品无暇,风猷昭茂,好文修武。今应燕王所请,册立为燕王世子,以继国统。特命正议大夫资治尹礼部左侍郎李宗义颁赐册书。

钦此

燕行云叩首行礼:“臣叩谢天恩!”

李宗义走下陛阶,将册立诏书交予燕行云,燕行云再拜,将册书交予礼官。光禄大夫柱国燕王行在中书省左丞相沈熙之为燕行云换戴王世子冠。正奉大夫正治卿燕王行在礼部尚书孟益为燕行云奉上世子金印。

随后燕行云向燕维疆行叩拜大礼,起身后走上陛阶,于燕王左侧跪坐,文武百官跪拜行礼,齐声道贺:“臣等为燕王贺,为世子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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