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册立(1 / 2)

发布于2023-12-0720:36|公众章节

祥嘉十四年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此日也是燕王选定的为长乐公主庆生的日子,因为当初燕王王后难产离世,为了避开王后的忌日,所以燕王就在每年中秋时为燕琪儿庆生。

依照大虞礼制,藩王的女儿只能授郡主,但这些年除燕国外的四大藩国是宗藩,与朝廷也多有不睦,所以这些年藩王女儿的封号问题就成了藩国与朝廷互相拉扯示威的手段。

祥嘉裂土以来,凡是宗藩藩王有女儿降生,若是依照礼制向朝廷请封郡主,那么朝廷就会赐封册诏书令宗人府录名造册记下封号,但若是藩王自行封册女儿为公主,那么朝廷就只令宗人府录名,其封号盖不记录,以表明朝廷并不认可此等封号。

但燕藩是异姓藩王,燕王子嗣与朝廷宗人府无关,如若燕王逾制封自己的女儿为公主,朝廷好像只能吃个哑巴亏,没有半点办法,幸亏燕王子嗣不盛,一开始还没什么。后来燕琪儿降生,燕王后又难产离世,谁都知道燕王肯定会极为重视这个女儿,所以对于燕琪儿的封号朝廷也是极为在意。

可大概是因为燕维疆真的太过在乎这个亡妻遗留在世间的女儿,所以燕维疆在女儿降生的次年,亲赴洛京,朝见天子,恳求天子恩赐公主封号,此举给足了朝廷颜面,天子也就顺势给燕琪儿赐下了封册其为长乐公主的诏书,这样一来,燕琪儿就成了唯一一个以藩王女儿身份得到朝廷封册的公主,当然长乐公主的食禄朝廷是不会出一石米的。

时近傍晚,燕行云在侍女们小心翼翼的侍候下换上了今晚参加中秋家宴的袍服,此时离燕行云受伤才过五天,他的左肩还在阵阵疼痛,整个左臂也难以移动。高福拿来一条与袍服颜色相称的丝绸吊带,要将燕行云的左臂固定住,燕行云想了想说道:“不用了,我今夜自己注意点就好了。”

高福劝道:“殿下,还是带上吧,太医交代了,您这些日子左臂不能移动,以免牵动伤口。”

“不过是一两个时辰而已,没什么大事,不要扫兴。”燕行云说着左臂微曲敛在胸前,向殿外走去。

今夜的中秋家宴依旧在毓秀宫举行,参与的人也只有燕王、秦夫人和燕王的三个子嗣,燕维疆的后宫中虽然还有几个美人,但这些年燕维疆独宠秦夫人一人,其他嫔妃也无子嗣,基本上只有年节大宴时才能见上一面。

今夜既是中秋又为燕琪儿庆生,往年来说都是极为热闹的,但今年燕行云刚刚遇刺,燕琪儿本身兴致就不高,燕行麟应是也受了秦夫人约束,今日出其的安静,所以晚宴上气氛并不热烈。燕维疆问了问燕行云的伤势,一家人就简简单单的叙了会话,看了看歌舞,也就散了。虽然没了往年的热闹,但今晚的安静祥和确实让燕维疆心情大好,很是受用。

晚宴散后,燕行云回到建章宫,脱去了外面有些繁琐沉重的袍服,绑好了胳膊,让人将一把摇椅搬到了庭院中,今夜依然是个好天气,秋高气爽,万里无云,一轮圆月挂在夜空中,银辉洒满大地,天气转凉,蚊虫渐少,草丛中偶尔还会传来蛐蛐的叫声,让人很是惬意。

燕行云躺在垫了锦被的摇椅上,高福又拿来一张薄毯为他盖上,燕行云仰头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摇椅轻轻的晃动,“高福啊,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在燕京看着一轮圆月了,再见就不知是何年了。”

在一旁的高福知道主子此时只是想静一静,所以不曾答话,只是安安静静的侍候在一旁。又过了好一会,燕行云说道:“去将叶庭圭喊过来。”高福低头称是,向着一旁的小太监吩咐了一声,过了一会叶庭圭穿着一身盔甲走来。

叶庭圭来到摇椅前,单膝跪地,“卑职参见殿下!”

“嗣忠,起来吧!”

叶庭圭听令起身,高福随后挥手斥退了其余的侍从,燕行云看着叶庭圭说道:“嗣忠,那日在相府我与老相交谈,没有避你,你也应该猜到了些什么,你说说看。”

叶庭圭略一犹豫,低头说道:“卑职是有些猜测,那日殿下昏倒在相府前,本没觉得有什么,但殿下进了相府不久就苏醒,又在老相来后就与老相谈起去辽西之事,再联想之前那后冲出来的五名黑衣人几乎未与我等交战,反而和那第一波刺客搏命厮杀,卑职斗胆猜测,那五名黑衣人原本是受殿下的指派,要在那日陪殿下演一出苦肉计,所以那日殿下才会故意拖延行程,又在那处树林处停下说话,就是想给那五人制造机会,只是不曾想竟真的有人在那谋划了刺杀。”

燕行云点点头:“确是如此,不过也算帮了我一个忙,让这出苦肉计没了破绽。”

叶庭圭接着问道:“殿下,卑职还有一个问题,那五名黑衣人身手都是一流的,似是军旅之人,殿下您是从何处找来的?”

叶庭圭问完,高福看着燕行云,燕行云点了点头,高福于是回答道:“这些年在殿下的授意下,我帮着殿下在燕京城中笼络了一批人,人也不多,也就几十个,里面的人市井小贩,流氓地痞,落魄文士,街巷暗娼五花八门。但真正知道是为殿下做事的不多,也就八个人,那天那五人全在其中,他们五人本来是戍守沧州的军士,领头的是个伍长,从军时上官克扣他们的粮饷,而那个上官是秦大人的远房侄子,所以他们举告无门,于是一同离开军伍,来燕京想着靠帮大户人家看家护院营生,却又被燕京里面的流氓帮派欺辱,走投无路之际,宫外负责为殿下做事的人招揽了他们,后来他们身为家世清白,忠心可靠,受到了殿下的重视。”

燕行云接着高福的话说:“那天原本的打算让他们埋伏在树林中,在我停马时用弩箭向我射一箭,然后马上向林中远遁,我受伤之后你们肯定会先护卫我,不清楚敌人方位与人数不会贸然追击,即便你当时派人追击高福也会拦住你,让你以护卫我回宫为重,他们五人逃离后立刻前往辽西,在那边等我,不曾想……哎,可惜了五条好汉子。”

燕行云说完看向叶庭圭:“嗣忠,你如今是何想法?”

叶庭圭再度跪倒在地,沉声说道:“卑职及标下一百护卫甲士愿追随殿下,绝无二心!”

燕行云点点头,示意他起身,然后说到:“我记得你从前在宣府镇从军,后被拔入禁军,后来我搬来这建章宫后你就领着一标卫士来此护卫我,这些年了,一直是个正六品的校尉,放心吧,待我前去辽西时,你就是个都统了,再之后就要靠你去战场上搏杀了。”

叶庭圭神色激动,低头抱拳答道:“多谢殿下,卑职定殊死效命!”随后燕行云就让其先行退下,自己继续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

依照大虞军制,武官品阶自从六品始设,五人一伍设伍长,十人为一什设什长,此二者皆不入品,只因行军扎营时五人一帐,巡查守夜时以什轮换,所以设此两职方便统率军士。其上百人为一标,设一校尉(正六品),千人为一营设都统一员(正五品)副都统二员(从五品)营镇抚二员(从六品)。再其上五营为一军,设指挥使一员(正三品)都指挥使两员(从三品)指挥佥事四员(正四品)军镇抚二员(从五品),加上指挥使亲卫等一军定员五千六百人。此等规制皆是朝廷所设,藩国内诸军形制官品与朝廷相同,其官员不降品任用。

在这之上便是朝廷枢密院有左右枢密使正一品,枢密同知从一品,枢密佥事正二品。而一方重镇需要总领一方军事,则一般授枢密院官职领防御使差遣。如朝廷在大同镇便是当朝皇后内弟以从一品的枢密同知,领受的大同防御使的差遣。

而在藩国中,枢密院也因本是朝廷才应设的,所以藩国枢密院前也要加行在二字,所有官员降一等任用。如在燕国境内,在燕京西北方向居庸关以外的宣府镇设的宣府防御使,在山海关外大宁府设的辽西防御使,就都是以行在枢密同知正二品领受的差遣官。而在燕京以南的真定府则是以从二品的行在枢密佥事领的真定防御使。

此次燕行云允诺叶庭圭可以晋升都统,是直接将他拔升两级,对于他这个多年来戍守宫城无有寸功的武将来说可谓天大的恩赏,叶庭圭怎能不激动。

将近一个月之后,祥嘉十四年九月初十,燕京城南城正门丽正门外,黄土垫道,旌旗招展,城内直通王城承天门的青石板路用清水泼洗干净,明晃晃的能映出人影,燕王亲军着明光礼甲肃立两侧。御史大夫秦弛带着礼部一众官员站在城外,燕王行在礼部尚书孟益站在秦弛身旁目视南方,笑着说道:“秦公,时候还早,到一旁坐坐饮杯茶吧?”

秦弛站在原地不为所动,也是笑容满面的说道:“还是免了吧,这次朝廷派礼部左侍郎亲赴燕京颁赐世子册立诏书,可见天子对我燕国的礼重,我等自然也不能失了礼节,孟尚书,还是辛苦您陪我再等等吧!”

孟益笑着说不敢,看着秦弛满面真挚的笑容,心中对这位秦大夫又是高看了一眼,这燕京城中但凡心明眼亮的谁不知道秦氏兄妹的争储之心,此次老相沈熙之借着燕行云遇刺,力谏燕王确立世子,很多人都觉着秦氏兄妹在争储中落败,免不了要气急败坏,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来,等着看秦家的笑话。却不曾想这秦氏兄妹的养气功夫都是一等一的好,自从燕王向朝廷上书请立世子以来,秦弛非但没有展现出一丝一毫的抗拒之意,反而积极地为世子册立大典做筹备,多次找到孟益商议大典事宜,而后宫之中也没有传出任何秦夫人的不满之语,好似这秦氏兄妹压根没有争储之意。

秦氏兄妹的此番作为反而让孟益这样浸淫官场多年的人对其高看了一眼,在这名利场摸爬滚打多年,还能爬上高位的哪有蠢人,自然不会有人相信秦家无心燕王之位,要说经此之后秦氏兄妹绝了争储的念头大多也是不信的。原本燕王朝堂之上很多人都认为秦弛借着妹妹的裙带爬上高位,而秦家原本也只是商贾之家,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对其颇有轻视,但在此次风波中秦氏兄妹的作为却向众人展现其不俗的政治手腕与城府,面对燕行云被确立为燕王世子,在争储一事落败之后,秦氏兄妹没有气急败坏的撕闹触怒燕王,反而靠着前朝后宫的一番表现更获燕王欢心,而此次老相力谏立燕行云为世子,相当于旗帜鲜明的站在了燕行云身边,日后为了平衡朝堂,燕王必然更加倚重秦家,那么起码在燕维疆还是燕王时,秦家在燕国朝堂上就根基稳固举足轻重,而争储争到底整的那个世子之位,而是燕王之位,不到最后,谁又能轻言孰胜孰败。

像礼部尚书孟益这样的人,本身就是燕地的世家大族,本就不愿在世子之争中牵涉过深,对于他这样根基深厚的大族来说有其中立的本钱底气,那么持身中正静待时局变换才是不败之理,而朝中像孟益这样想的朝中重臣也不在少数,此次之后,这些原本轻视秦家的人反而不再将秦弛视为一介贱商,攀附裙带之人。

孟益和秦弛又在路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接近半个时辰,南方官道上才出现一队举着旌旗的骑士,骑士们簇拥着一辆装饰普通的单驾马车。秦弛看到这一队人马出现后,笑着说了一声:“来了!”

车队缓缓走进,停在秦弛等人面前,车夫掀开车帘,一名容貌清癯,身着紫色官袍,腰缠金玉带须发花白的老者走下了马车。大虞立国后官员服色依唐制,三品以上着紫袍,四五品为绯袍,六七品为绿袍,以下为蓝袍。此间来者为礼部左侍郎李宗义,字正然,官居正三品。

秦弛见李宗义下车,与孟益二人上前几步,拱手道:“正然公远道而来,辛苦辛苦!”

李宗义见眼前走过来的二人,皆是身着紫色官袍配金玉带,走在前面的是一位容貌俊朗风度翩然的中年人,一副黑色长髯随微风浮动,颇有一番贵气自身上散出,稍落后半个身位的则是一名相貌儒雅的老者。李宗义虽未来过燕藩,早就得了通报说燕藩御史大夫秦弛和礼部尚书孟益亲赴城门外迎他,顿时心中了然,立刻笑着作揖回礼:“可是秦公和孟尚书,哎呀老朽一介庸才,不过为陛下跑跑腿,岂敢劳二位大人在此亲迎,实在是折煞老夫了。”

秦弛对这种官场客套自然熟络,心道:“您老这嘴上说着折煞,这马车自打出了驿站可没提过半点速,一路上慢慢悠悠让我在这吃了快一个时辰的沙子,这架子端的倒是稳。”心里这般想着,但秦弛也明白朝廷和藩国的关系本就微妙,更何况燕国还是外藩不是宗藩,此次传来消息说朝廷派了李宗义来颁赐册立世子的诏书,燕国上下也在犯嘀咕,搞不懂朝廷是想展示对燕藩的倚重亲近还是要借机做些什么。但秦弛此时见李宗义虽然在来时路上端了架子,但见面之后还是平易谦恭,没摆什么谱,心里还是有些底了,看来朝廷还是要倚重燕国来抵御北方辖制宗藩。

心里心思急转,秦弛动作上也半点不慢,在李宗义拱手作揖之时便快速上前一步,双手扶住李宗义没有让他拜下去:“正然公这是说的哪里话,您老是我大虞的肱骨,此次作为上使亲赴燕境,我燕国上下皆是感佩陛下的恩重。”说着就将李宗义扶起,孟益在一旁看着二人你来我往的寒暄,在一旁笑着不说话,若是秦弛不来,他自然会和李宗义亲近寒暄,但此时秦弛在前面与李宗义套近乎,他若再过分的热情难免有谄媚之态,燕国虽与朝廷亲近,这些年为抵御蒙古入侵粮饷军费对朝廷也多有仪仗,但燕国毕竟是封王裂土的藩国,该拿捏的身段还是要保持的,他孟益也不像秦弛想着和朝廷的重臣有什么私谊,将来好引为外援,身位燕臣,效忠燕王才是立身之本,此时有秦弛在前面顶着,他也正好乐的清闲,在一旁看着二人你来我往。

秦弛拉着李宗义向着准备好的马车走去,边走边说到:“正然公,此来舟车劳顿,王上已命我和孟尚书为您准备了休憩的宅院,请您和您的护卫们一同进城先休息一夜,明日晌午,王上在宫内设宴为您老接风洗尘,世子的册立大典定在十五大朝,后续的诸多事宜由礼部孟尚书他们与您商洽,咱们先进城吧。”

“好好好!”李宗义笑着应承,一边随秦弛走向入城的马车一边说道:“只是我今日还需去拜会一下成国公,我临行前,陛下特意交代,让我代为问候成国公,王命在身,不敢耽搁,秦公可否为老朽引个路,随我一同前去啊?”

成国公是太祖大封功臣时给老相沈熙之的封号,只是沈熙之随燕骥来到北境,任燕国左相后已无人这么称呼沈熙之,沈熙之的府邸也只挂沈府的匾额,并不按礼制挂成国公府。

听到李宗义此言,秦弛并无太大的反应,笑着说道:“既是圣命在身,自是不能耽搁,不过在下不便陪正然公前去了,我前些时日因为轻狂孟浪恶了老相,我若是陪着您前去,难免惹老相心烦,还是让孟尚书陪您老去相府吧,不过去相府前还是让我和孟尚书陪您老先到歇脚的宅院,您老也好稍作梳洗,您看可好?”

“也好,也好!”李宗义不动声色,随着秦弛孟益上了马车,心中对这位秦弛秦大夫的应对颇有些意外,朝廷与藩国之间对彼此的风吹草动都是十分在意,李宗义对燕国朝堂的动向自然也是了解的八九不离十,秦弛作为燕王外戚,本就是被燕王硬抬上来与沈熙之打擂台的,双方自然是水火不容的关系,更何况现在又有了夺嫡之争,对与不久前由于张琰通敌一案双方的朝堂对峙朝廷也是有所了解的,秦弛说自己轻狂孟浪恶了老相,李宗义知道他在说此事,只是他没想到秦弛会直接将此事说出来当做推脱的借口。如此一来,倒显得秦弛光明磊落,与沈熙之只是政见之争。

李宗义心想这秦弛虽是一介商贾出身,但也真不是俗人,朝廷虽然与燕藩亲近,想的是笼络燕藩稳住北方,先着力对付其余虎视眈眈的宗藩,但也不愿看到燕藩真的是铁板一块免得将来尾大不掉,此次李宗义前来虽是要展示朝廷对燕藩的恩重,但若是有搅弄些风雨的机会,李宗义也不会放过,毕竟只有藩国内有所争斗,朝廷才有机会插手。李宗义刚才说要先去拜会沈熙之,其实是不合礼制的,毕竟他作为上使,未见燕王,先去拜会一国丞相,而且沈熙之还是太祖钦封的朝廷国公,又任过朝廷的丞相,难免不会让人多想。这种挑拨虽然很是低级流于表面,但总会让燕王有所不满,李宗义本以为秦弛会借着这个机会和自己一同前去,无论自己和沈熙之谈论什么,秦弛都可以借此去燕王面前鼓弄些唇舌。但没想到秦弛竟然如此的顾全大局,没有顺着自己的话称呼沈熙之为成国公,也不陪自己前去,显然是不准备借此来打压沈熙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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