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李卜克内西(2 / 2)

其实尼古拉很佩服马克西姆面对如此贵气的威廉居然敢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诘问,但是他更欣赏这个威廉居然就这样坦然接受并愿意马克西姆这样的工人大哥和和气气的自报家门,而旁边那位尼基塔,则从一开始就带着轻蔑和不屑的目光审视着除了李卜克内西之外的所有人。那种高傲和蔑视不是他身上看似简朴的行头能够伪装的,那是一种上位者的睥睨,这种眼神尼古拉很少见到,一方面也是他自己很少遇到什么上位者的原因,但是这种眼神他却深刻而熟悉,因为那是很多年前,他还跟巴格拉基昂差不多大的时候,在另一个战场上遇到的属于他无法触及的真正王族的眼神。他对这种眼神战栗不已,却又无比厌恶,在那种目光的照影下仿佛他已经成为了任人宰割的羔羊,甚至不如羔羊,或者说,什么也不是,不是空气,不是阳光,而是,什么也不是。你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而蝼蚁尚有生的渴望,你却什么都不是。

尼古拉厌恶这种感觉,这种不被当作人的感觉。

马克西姆从容的大踏步向前,冲着李卜克内西点点头表示认可,又问:那么,威廉先生,能不能冒昧的问一问,您到此处来的目的是什么?您瞧,你这一身打扮和我们这个镇子实在是不太协调,即便是在西区,您也显得过于浮华了。

李卜克内西还没开口,反而那个尼基塔不耐烦了:你是谁?

这一句质问强力而蛮横,声音巨大,打破了刚才几个人默契的维持的那种悄悄话的争论状态,而马克西姆仍像面对一个普通工人一样用一种耿直坚毅的目光冷冽锐利的回敬他傲慢的眼神。

尼基塔好像也意识到自己粗鲁的爆呵破坏了气氛,但是那种令人厌恶的态度却没有丝毫改变,他不可置否的冲着马克西姆说:这位是我朋友,我不知道你是谁,你好像没什么权力盘问他,更何况,你一个小工人搞不清自己什么身份吗?

马克西姆冷冷的回应:我是镇上工人治安委员会的委员,见到陌生人询问他的身份来历是我的职责。而且,这位先生,我他妈也不认识你是谁!

马克西姆说粗话了,这种强硬的态度尼基塔第一次遇到,当着自己的同学面上被一个臭矿工骂了,他脸上当时就挂不住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蹿红。他控制不住自己,之前装出来那种随性荡然无存,迈步向前指着马克西姆的鼻子喝到:你他妈说什么?你知道你在跟谁讲话吗?什么狗屁委员会,我怎么没听说过?这城里还能有我不知道的委员会?

李卜克内西见情况不妙,急忙上前拦住。

“我说过了。”马克西姆没惯着他:“我他妈不认识你是谁!你他妈爱谁谁!”

这人明显不是一般人啊,尼古拉心里想。这马克西姆大哥昨天给我讲连环失踪的秘闻时还是有那么股子谨慎劲儿的,怎么今天他却这么横?没想到这位大哥看着瘦弱,骨气这么硬的吗?

李卜克内西只好横在两人中间,因为他已经眼见着尼基塔的拳头已经攥起来了。他推开两人劝解道:“别这样,别为我这一点小事吵架绅士们!我可以叫你们绅士对么?这位先生没什么恶意,我的行踪也不是什么秘密,工人们关心自己生活环境的安全也是理所应当,尼基塔你冷静一些!先生,我是林根大学社会学系的学生,这位是我朋友,他是本地人,我是跟着他来调查研究的。社会学是一门复杂的学问,我需要尽可能的深入了解各个阶层各个国家的人民的工作生活状况。我听说迈纳尔是一座巨大的煤城,我想无论从劳资问题的角度,工人生活的角度,还是社会组织的角度,它都是一个极佳的样本,我希望调查它了解它,获取十分丰富的调查资料,才能形成客观真实的文字材料,那么我的论文也就有着落了。先生,这就是我到此地的全部目的”

尼基塔那种漠视一切的残酷眼神转向李卜克内西时,李卜克内西也从心底感受到了一股寒意,但这种眼神很快就在李卜克内西脸上消失了,而是换上一种狡黠的深情。他又转过头去冲着马克西姆,那种神态不像是宽容服软,更像是确认猎物!

马克西姆昂着下巴嘲讽道:“这位先生可比你礼貌多了。这样的品质配得上他这样一身打扮。”同时对威廉说:“那么我代表工人治安委员会欢迎你的到来,希望你能够获得想要的调查结果。如果需要工人们的帮助,我们会尽力的。”面对这样的嘲讽,尼基塔则死盯着马克西姆,却对威廉说:“你跟我来这里,我得尽地主之谊,顺着你开心就好。而你,小个子,你好样的,我记住你了!”

马克西姆冷哼一声:“可惜我记不住你。”

尼基塔笑道:“好好好,我会让你记住的。”这句话像是从他牙缝天崩地裂的摧残中逃命出来的,带着带着浑身是血却大难不死的侥幸与狂妄。

“行了两位!”李卜克内西也有点烦躁了,在这样下去还有完没完!而这里的吵嚷显然也引起了神职人员的注意,圣坛上此时站着一位身着黑袍的神父,他朝几人训斥道:“教堂圣地,诸位要打架到外面打去!当着上帝的面,成何体统!”

马克西姆大声回应:“仁慈的父!”接着深鞠一躬以示敬意。直起身子后,那个中年神父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半晌,像是费了很大力气认出来熟人:“哦,原来是你呀。”

马克西姆笑着点头:“是的,是我,我来拿东西。”

那神父感慨一声:“你胆子真够大的。跟我来吧。”说罢,挥手示意马克西姆跟着自己过去。李卜克内西见眼前有个现成的台阶,赶紧对尼基塔说:好了,当地教会教堂我也参观了,谢谢你带我来,咱们先走吧!

然后在站起身的同时回过头来再一次要与巴格拉基昂握手:“先生,我仍然愿意与您探讨这样的问题,我不期待我能完全改变您的看法,但哪怕能够激发您的思考,也是我的荣幸,下次有机会我们继续!那么再见了朋友!”说罢便与尼基塔两人走出了教堂。

这时终于四下无人,尼古拉把自己打听消息的情况告诉巴格拉基昂,他说从几位神职人员那里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教堂最近甚至都没和上级教区联络,更没听说过有新来的神职人员。那么就证明目前教会的猎人与此事无关,他们可能没有收到任何迈纳尔甚至整个霍季耶夫卡山区有什么异常的报告。这样的话,情况就比较糟糕了,因为这说明要么有一个疯子在无差别猎杀,要么有人在造谣生事,而造这种谣言,也绝不是什么好事!

正当两人感到失望的也要离开的时候,身后传来了马克西姆的呼唤声:“你们两个小子,等等我呀!”尼古拉叫住巴格拉基昂,让他等一下马克西姆一起走。三个人迈步出了教堂,尼古拉就问,马克西姆大哥,今天不是工作日吗?你来教堂干嘛?马克西姆回答说,他有亲戚寄送给他的东西存在了切斯瓦夫神父那里,这几个小时歇班,他就过来取。切斯瓦夫·米沃什神父跟工人们是老相识了,是个好人,以后你们在这里时间久了就知道了,我就不解释什么了。随后又反问他们俩,那你们来干嘛呢?又看看巴格拉基昂,问尼古拉说,这就是昨天你那走失的朋友对么?尼古拉点头承认,又把巴格拉基昂对他说的那套说辞转述给了马克西姆。

马克西姆一路走着一路向他们介绍了井下工作的情况,半路上同他们挥手再见,说是今天晚班,要回矿上了。可是告别二人之后,马克西姆却朝着小河边走去,接着顺着沿河路从西往东走,直到看到一扇挂着两个门牌的大门,上面是“沿河路106号”和“沿河路108号”,轻轻敲响角落里的小门,那门如同鬼魅一般吱嘎一声朝里打开,诡异的是里面没有任何人触碰这扇门。接着,一声苍老慈祥的询问传到马克西姆耳朵里:“马克西姆,东西取到了吗?”

马克西姆嗯了一声算是确认,带上门,随后感慨道:“为了这点儿东西,我们牺牲了四个人。”

紧接着,安纳托利那张老脸凝固了,他只有长叹,用一种强忍悲哀的故作潇洒的语气说:“干这种事,总会有牺牲的嘛,晚上别忘了,送到皮罗戈夫的诊所。唉,也许有一天,就该轮到我这把老骨头了。对了,那小子今天怎么样?”

马克西姆暗笑道:“那两个傻小子自己去教堂调查去了。真鲁啊,好在米沃什是我们的人,那边没什么情况。不过,我今天在教堂遇见公子爷尼基塔了,有点上头,我差点想动手打死他!他带了个帝国的大学生,那年轻人有意思,很有意思。”

是的,马克西姆其实认识尼基塔!他不可能不认识,这个他日思夜想,意欲除之而后快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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