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亡灵诗人（2 / 2）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这支军队，不是阿斯兰的军队吗？这是留里克人假扮的吗？可是他们，他们是说阿斯兰语的啊？

他正在悲鸣之中的内心怒不可遏的震荡着，怎么可以把屠刀指向平民！怎么可以把屠刀指向手无寸铁的平民！这不是骑士的精神，这和他接受的教育不一样，这和他十六年来对这个世界的想象不一样！更恐怖的是，他们是真正的阿斯兰军队！

一切平静下来后，那个指挥官用清晰的阿斯兰语对士兵下令道：“女人小孩儿埋了，男人脑袋割下来，算军功！咱们掉头撤回到涅茨卡河右岸，依托大河构建防线。”随后又嘟哝道：“斯滕伯格已经丢了，让我们这点儿人手在平原上跟巴克莱野战，神经病么不是，割点人头应付上头，咱不做这种无意义的牺牲，传令兵！就说已经跟巴克莱的主力打过照面了，寡不敌众，撤回河对岸布防！”

“割点儿人头对付上头。”

巴格拉基昂清清楚楚的听见这句轻描淡写而又无比残忍的话。杀了这些无辜百姓，就是为了不和留里克的军队接触条件下，骗军功。这他妈是什么事儿啊！

很久，很久之后，那些士兵早都撤走，难民们随身带的行李，基本都被这些当兵的抢光了，地上的血迹基本上被扫入尘土，新埋的土坑里，还散发着血腥味儿，而那薄薄的一层土，根本遮不住这件肮脏的丑事。巴格拉基昂和尼古拉终于走出路旁已经透露着枯败气息的草丛，他们凝重的走到那个被一层薄土掩盖的的死人坑前，尼古拉低声劝慰：“走了，没时间为他们哀悼了，再不走，你家里也有可能被留里克那帮人害了。”

回应尼古拉的，是巴格拉基昂的啜泣，他颤抖着低语道：“不必回家了。家没了。”尼古拉正疑惑间，巴格拉基昂指着那露出在薄土之外的一只僵直苍老的手解释道：“看见那食指上的铜戒指了么？这戒指不值什么钱，但是，那是我太爷爷的遗物，这里埋着的，是我父亲。”尼古拉震惊之余登时跪倒在尸坑边上，奋力拨开掩盖的那一层薄土，那带着破烂铜戒指的苍老手臂的主人，正是巴格拉基昂的父亲。他大概因为年龄太大，没被割下头颅，但是他身下手边的几个人，那都是巴格拉基昂的至亲，他的母亲，妹妹，家里的女佣，仆人，这些女性留下了全尸，而他的哥哥，他家老实憨厚的农奴大叔和他的儿子，如今都成了无头鬼。巴格拉基昂不是胆小怕事的人，它可以在战场上厮杀驰骋，可以对上位者当即斩杀，可是他无法接受这样一群无辜者像牲口一样被虐杀，更何况，这里面，还有他的至亲。

尼古拉也手足无措了，他不知道该不该去安慰巴格拉基昂。的确，尼古拉比他年纪大些，当过几年兵，打过两仗，也算有些经历，可是，他没有成熟到可以安抚一个一天之内从志得意满安居乐业的少年转瞬间成为家破人亡孤家寡人的孤儿的人。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巴格拉基昂在他眼前已经绝望到无以复加，好像整个灵魂在尼古拉面前被凭空抽离。巴格拉基昂想要怒吼，但嗓子好像哑了一样发不出声音，他想要转头离开眼前的人间地狱，但他的双腿已无力行动，他像一颗扎根于此的树，在一阵风中从葱茏的生命里枯萎成一根柱子。

“尼古拉，为什么会有战争？这个世界，比我想象的黑暗残酷的多是吗？“

尼古拉听到巴格拉基昂悲戚而迷茫的问话，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为什么会有战争？这根本是个哲学问题，为什么会有好人坏人？为什么强者欺负弱者？为什么有穷人和富人？为什么会有不公？尼古拉内心苦笑，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这个世界不就是这样么。但是他不敢刺激巴格拉基昂，万一他想不开，不想活了怎么办，于是他回答说：“这个世界是很残酷很黑暗，但是也有他光明和积极的一面，你觉得难以承受，可能是因为以往，你总是接受那光明积极的一面，而从未见过黑暗面，而我觉得，一个普通人活着，不至于使自己堕入黑暗，就很了不起了，而一个追寻生命意义的人，一个有责任感的人，一个有着自己的骄傲的人，应当为了那光明和积极的一面奋斗。“尼古拉说了点儿心灵鸡汤，他希望巴格拉基昂起码要坚强起来，他刚十六岁，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巴格拉基昂过了良久对尼古拉请求道：“尼古拉，能帮帮我吗？帮我安葬我的家人，我感觉，我好像动不了了。”尼古拉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想办法在尸坑旁边挖了几个更深的坑，没有工具的两人一直干到第二天凌晨，熹微的晨光透过林间的叶片，散碎的冰冷光点洒在沉寂的大地上，两个人在乡亲们的尸首前伫立良久，深深哀悼。

“那么，巴格拉基昂，还要回家吗？”

“不了，不了，我希望，那个家，是我记忆里美好的样子。就这样吧。现在，我们去哪儿？”

尼古拉也不知道。他本人要和父亲会合，巴格拉基昂怎么办？他已经没有家了，无依无靠，而且他自己跟父亲会合投奔亲戚后，也还不知道怎么办。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吧。于是他无奈道：“跟我走吧。”

斯滕伯格要塞。

休整一夜的十万大军在起床号的催促下已经整装待发，康斯坦丁·巴克莱同手下的几个将领和军师、随军牧师们在一起用早餐，他几次对大家询问昨天那个单骑冲阵的小将，但是大家没有关注到那孩子撤退后跑到哪儿去了，这是巴克莱的一大遗憾。他觉得那个少年必成大器。但是，老库列戈临死前说他不知道，那也许是他根本不想说。总之放跑了这个年轻人，他总觉得很别扭。

关于之后的军事行动，大家在商量如何渡过波涛汹涌的涅茨卡河，过河后，这支浩大的军队将要威胁阿斯兰的重要工农业中心，直逼王庭，只是过河后地形不再像塔斯特山后一样，是这样宽广的大平原，而是水网密布地形破碎，也正因为水网密布，水运发达，运河连接着下游涅茨卡河的航运段，直抵利沃尔斯克港。发兵之前，明面里，雷帝的诏令是要求巴克莱率军十万从斯滕伯格山口突入，打击阿斯兰后方。所以大部分人都以为，大帝把主力放到南方进攻利沃尔斯克，是要控制海岸，封杀阿斯兰主要贸易路线，夺取进攻王庭的涅茨卡河航路，只是大帝的所谓主力，确实没有所谓的四十万大军。留里克暂时掏不出来这么多军队，总共五十万军队，它所需要的后勤组织的人力，粮食，军费，都是个天文数字，维持五十万人在前线作战，留里克也撑不了太久的，所以其实利沃尔斯克城外的留里克军队，只有十二万，至于四十万的这个谣言，大概是那个骑兵队长为了避战胡诌的。

而此时，巴克莱拿到的消息是，南线战场已经进入到僵持阶段。

但，巴克莱在众人制定西进计划的时候，沉吟的命令道：南下！

南下，他要趁阿斯兰人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沿着涅茨卡河左岸，塔斯特山脉以西的这片狭长地带火速南下，出现在弗拉索夫身后，寻求全歼阿斯兰主力。

“参谋长！”巴克莱呼唤他的参谋长，他的忠诚的伙伴亚历山大·安东诺夫。“我作如下部署：茨维塔耶夫率第四、七、八军，沙波什尼科夫率炮兵二团，三团，沿涅茨卡河左岸急行军南下，目标利沃尔斯克外围。罗科索夫斯基率第九军留驻此地，佯装渡河，牵制援军，造成大军直逼高尔察克城的假象。鲍里斯率独立第50师、第74师做掩护，保证行军路线不被泄露，必要时候消灭目击者。近卫第七师做总预备队。重复命令！”

安东诺夫重复一遍命令后，全军做好执行命令的准备。不多时，休整完毕的十万大军即将开拔。巴克莱在军帐中轻声哼着他熟悉的诗剧的曲调，那是留里克大文豪格里高利的剧本《风雷》，传唱的是留里克第一位皇帝伊戈尔在内忧外困的情况下整饬军队力行文治，克服重重困难战胜北方雄狮斯威特王国开疆拓土建功立业的故事。

北风之神眷顾着谁？

是凛冬之夜，

我望见熊熊烈火，

燃烧吧，雪原！

我此次开拔天崩地裂，

我此番征战风雷不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