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斗三秋(上)(2 / 2)

想到自己的卖命钱竟然被直接克扣了八成,李伍心里就恨的慌,忍不住骂出声来。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你自己问我钟鼓楼怎么走,我跟你说走反了你还骂人,这是何道理啊?”

李伍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一分神,竟然忘了面前还站着刚才好心为自己指路的店家,忙不迭的抱拳道歉。

这老板也是脾气好,听李伍口音是个外地人,衣着也挺寒酸,于是劝到:“钟鼓楼虽然热闹,但那边的茶馆酒楼哪个是咱们老百姓能消费得起的,你若是想看戏听曲儿,又或者找窑姐儿,我告诉你个去处。

就在此处沿崇文门里街往北走,过单牌楼不远有个堂子胡同,里边儿听戏的、喝茶的、玩女人的地方有的是。

堂子胡同往西还有一片王府,你看起来像是外地来做工的,多在王府门口转转,保不齐遇上个贵人就能给你个营生做。”

俗话说,听人劝吃饱饭,李伍从善如流,约莫不到半个时辰就来到了店家所说的,大明屌丝文娱天堂。

走的渴了,李伍决定先找个茶馆喝口茶,结果发现茶馆门口聚着一圈人,场面十分热闹。

李伍挤进人群,只见一方八仙桌上,由上好楠木雕刻的竞技场地中间正被一片薄木头隔开成两边,两边各有两只蛐蛐儿,正整装待发。

八仙桌四角,此时已各堆起了一小座银山,银山边立着分别写有参赛选手信息的木牌儿和赔率。

“金翅王,十六胜白虫儿,一赔二!”

开设赌局那人见围拢的人够多了,便裂开他那一嘴的黄牙,大声介绍起场上的士兵来。

李伍顺着黄牙手中的木头长尺看去,只见那蛐蛐儿巨身修尾,青项金翅,状极俊健。再仔细观察,能看到它身子和大腿上斑斑点点的咬痕,果然是久经杀阵的王者。

“墨蓝蝶,四胜棚虫儿,一赔三!”

金翅王的队友是一只墨蓝色的蛐蛐儿,不同于在恒温的人工环境下娇生惯养的白虫儿,在模拟自然环境搭建的大棚里长大的棚虫儿,由于得到了更多的锻炼机会,更容易成材。

“蟹壳青,新来的山子,一赔五”

另一方的两位战士中,首先亮相的是一只虎头虎脑的楞头蟹壳青,这蛐蛐儿牙齿又宽又厚,大腿浑圆粗壮,果然是打山东来的上等秋虫儿。

野外环境下长大的秋虫儿,不仅有长期切割粗糙植物锻炼出的强壮大颚,还有残酷环境铸造出的战天斗地的勇气,更不用提这还是秋虫儿里最有名的山东虫儿。尽管赔率颇高,仍然是赌虫儿的观众最看好的一只,堆起的银山也最高。

“乌牙白,刚到的陕西伏地儿,一赔十!”

李伍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能遇到“老乡”,不过他也并不感到意外。

蛐蛐儿虽非西产,但传说中因为宣德年间有陕西华阴令为了讨好上官,进献了一只不败的斗才,此事上达天听,竟然成了县里的日常任务。

乡里公差多有猾黠之辈,假此向百姓征税摊派费用,每责一头,辄倾数家之产。

这最后一只蛐蛐儿形若土狗,梅花翅,方首,长胫,龙形也相当不错,只是它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有些木讷,胆子应该也不大。

李伍此刻已有些动心,掏出已经被他捂热了的卖命钱,正犹豫着要如何下注,却又被身旁几个说话的人吸引了注意力。

“老四,我还真滴是有些迷咧,一群人看几个虫子打架,我估计连阿玛滴阿玛滴阿玛都么见过,你说,他们这是图啥咧?”

“大哥,吭,这你就不懂了,这叫逗蛐蛐儿,吭,我在朝鲜姓李的他们家见过,就是有钱人拿来解闷儿的。”

李伍看向两人,整个人仿佛被惊雷劈中,身体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一路,感觉到奇怪的地方是什么了。

此时的京城大街小巷,总时不时能看到束着金钱鼠尾辫的建奴,他们有的三两聚集,欣赏沿街的风景,有的嬉皮笑脸,跟商铺的老板讨价还价,似乎已经完美的融入京城老百姓的日常生活。

大明朝,亡了吗?!!

由于过于震惊,李伍攥在手里的整一锭50两的银子,咣当一声掉到了桌子上,正好就落在山子蟹壳青和老陕乌牙白之间。

李伍忙要将银子取回,至少也要压到他最为看好的蟹壳青那堆里,如果赢了,被皇帝老狗吃掉的200两就回来了。

结果还没等他的手碰到,银子就被大黄牙用手中的木头长尺扒拉到了乌牙白那边。

“买定离手!还有没有下注的?”

大黄牙看向李伍,一脸的坏笑。

“二哥,要俺说光看热闹没啥意思,咱们也压他一手,运气好还能挣个酒钱。”

“几位哥哥说的都有道理,俺就压他50两,看看这明国有钱人凑的这热闹到底图啥。”

皇太极从怀中掏出一锭50两的银元宝,放在赌桌上,然后看了身旁的阿敏一眼,阿敏非常识相的也从自己身上掏出50两,跟皇太极的50两摆在一起。

有了阿敏带头,代善和莽古尔泰自然也乖乖的各出了50两,皇太极两只大手将银子往前一推。“我出200两,压蟹壳青。”

“这位贝勒爷真是豪横,又这样有眼光,活该您发财!”

大黄牙一脸的谄笑,将银子划拉到蟹壳青那已经堆得高高的“银山”山脚下。

这段时间,后金八旗的购买力给京城的底层民众带来的心灵冲击是巨大的。理论上住在皇城脚下,眼看他起高楼的事情见的太多了,北京的爷们不应该如此的小题大作,但奴爷们不按套路出牌啊。

你说他们有钱吧?他们对古董字画,珠宝珍玩不屑一顾。

你说他们穷吧?他们在勾栏一掷千金,夜夜笙歌。

普通富人食不厌精,后金富人吃个下水,碗都给你舔干净。

如今京城的八旗子弟就像是一头头待宰的金猪,让人看着都喜欢,因此别管是假贝勒还是真家奴,八旗的爷就是爷!

“这位仁兄,你这次恐怕是要被庄家坑了。”

皇太极此时正被大黄牙捧得飘飘然,不知道哪个不开眼的竟然质疑他的英明决策!

皇太极可是太气了,脑袋都要气冒烟了,但是他连四大贝勒坐一把龙椅共理朝政都能忍,还有啥不能忍的。

于是,皇太极神色如常,尽力保持着风度,回过头看向说话的那个跟自己差不多高的毛头小子。

“敢问这位兄弟尊姓大名?俺如果压的不对,不如你教教我怎么压?”

“仁兄客气了,在下牛沐佥,若在下看来,斗虫儿不能只看龙型和牙口,战绩和赔率也很重要。

都说买的没有卖的精,若这蟹壳青真的这么强,庄稼又为何将它的赔率定的如此之高?

所以若从这赔率来看,金翅王应是最强的,而这蟹壳青恐怕连那墨蓝蝶都不如。

从战绩来看,金翅王和墨蓝蝶更是经验丰富,斗虫儿是蛐蛐儿们体力和智力竞技,要我说,最后的冠军一定在此二虫中产生。”

皇太极听牛沐佥这么一说,心下虽然觉得颇有道理,但后金大汗的自尊心让他不愿轻易认怂。

“你那金翅王与墨蓝蝶都是棚里的嫩苗,赢得场次再多也都是花拳绣腿,哪比得上在广阔天地中战阵搏杀的真英雄。

你若真的如此看好,为何不也压上一手,今日就让它们战个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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