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2)

生存是改善的,因为存在着昭于世间的善者,缺乏而存在。林贵永远相信爷爷们的说法:命好是生下来就定了的,心怀善意,诸多行善,命便好起来了。善人总是相附的,或一同存在,或俱受毁灭,被风尚的刀戟征伐得血肉模糊。

数日的教导颇见成效,林贵很是聪明,这段日子已经认了许多的字,至于写,确实还有难度,毕竟曾经连笔也不会用。老半仙从床下的阴暗处拽出一个没有封顶的方木匦,拿出他儿子年幼时所学的书籍供林贵阅读,虽然存在着不明所以,但是识得便够了,能写能算便常常被称为“成功了”。至于思想,至于能力,又有谁在乎呢?哪怕是喊着重视,而其所行是完全一幅逢场作戏,不管不顾的态度,可能那种种都怀着宁滥毋缺的看法吧,这又捏造成了新的风气。

认字,练习,闲谈,娱乐,这数日皆是如此度过,安静,恬淡,不再日夜忧愁,忐忑被温馨摧毁,痛苦受友好同化,唯一不同的是,老半仙的出归频繁了,好在小少爷常在,林贵不至于孤独地困于屋中。

今日的清晨寒而纯净,林贵的初醒自然地携着混沌的睡眼惺松,推晃地向屋外走去,推开木门,残破的绿漆门仿佛生着斑斑苔鲜,“吱呀“作响,白茫茫的雾汽肆意地涌入,向着林贵铺面而来,烘得双眼温暖舒适,是白面淳厚的馝馞,泛着蒸馍香气的云雾令人半分也不得看清,蹿动的身影是仙境的真仙,满足着爷爷有所讲述的故事中的所有幻想,因为那是生有仙貌的老半仙。

“醒了贵儿?去外面洗洗脸,之后去我那屋,我给你瞧瞧个有意思的小物件。”

林贵应了一声,沉溺在温暖的安逸中迷糊地踱到房门前,轻轻推开,迎面而来的是凛冽的秋风,刺骨强行撑起林贵半阖的双眼,面前不再温暖,却能看得清,身后漾溢着障目的安稳,抖了个寒颤,仍是走出去关上门了,用铜盆中冰冷的水镇清着一切,包括檐下垂着的两个大红灯笼。

回到聚集着安然的房子,走进老半仙的屋子,只见着老半仙坐在从纸塔旁抽出的椅子,手中拿着和桌子上如出一辙的小木筒,不过是很新鲜的木头,不似桌上的木筒沧桑,彰着鲜活与盛欣,其中偏倚着十数支剑形的木签,也是新木,崭新的颜色好似意图溢出水来。

“来,贵儿,”坐在桌前的老半仙将头偏过来,笑盈盈地招乎着林贵过去,“今天不用学字了。”

“为什么?”林贵活泼地跑过去,轻轻地点了点老半仙的食指指甲,看着老半仙握着的签筒。

“因为今天是双十节,咱一起上街,今天会很热闹的。”

“那有意思的小物件是什么呢?”

“喏,”老半仙摇了摇乎中的木筒,传来闷响的撞击声、“我来给你算一签,你心里来想一个最想做到的事。”

“这里不是只有中签和上签么?”

老半仙的眼睛笑地眯起,髭须忍耐般抖着,“那你试试,抽一卦试试,不过一定要心诚,一定要在心里一直念叨着你最想做的事。”

林贵不明老半仙此为何欲,但仍是听从地阖上了动人的眼眸,须臾,决然地捭起眼睛,闪烁着坚毅的眼睛注视着木简,好似注上了全部,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从敞着大口的命运中拔出一支夙愿的定轨,屏住有致的呼吸声,定睛看着木签,雕刻着三个字的木签。

“上上签!三爷爷,你看!上上签!”林贵平静的血液在一瞬间沸腾了,喊声中彰显着不加掩饰的喜悦,高高举起这明示希望的木签,举在老半仙的面前。

老半仙笑吟吟地看着激动的林贵,满目折射出无限的慈爱,“好,好,贵儿,这签子属于你了,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些许时辰的愉悦袭去,林贵的面容在笑着,林贵的心也在笑着,饥饿驱使老半仙和林贵去往灶台,享受着珍情的白面馒头与一条土腥的鲤鱼。炖透的鲤鱼泛着融浸的猪油,没有什么繁杂的佐料,无非酱与盐,加以一小滴的白酒,却依旧残存着腥味,而仍旧是可叹的佳肴。

餐后过了不久,便是正经的上午,隐匿出虚影的月被暖阳抹除,阳光透过薄窗洒在地上,将半空中偷行的尘埃暴露,欢脱的小少爷和稳重的司机张伯早早前来,既使他们并没有开车。

街上的温暖褪陈了清晨的秋寒,地面的尘土也懒散地浮在地上,被徜徉的行人踏实,行人儦儦的街道被店铺与商摊包裹,溶解在吆呵与冗长或短促的叫卖中。卖点心的,都是些寻常东西,酥米糖,酱笋片,油滋了,糖面饼,翻好的栗子,炒香的花生,熬熟的饸饹,洗净的梅子,挂着糖霜的山楂团,撒上椒盐的烤白薯,用芦柴棍撑起肚子的鱼干,用弯剁刀削成小段的甘蔗,油津津的熟香,泛着甜的蜜香,熟果仁的酥香,娇欲滴的清香,纷乱错综地交织着,融合成一滩令人颠倒的雾,勾着往来的行人止住脚步,用宜廉的价钱品味着最自然的东西,让两个餐后没多久的孩子又置办了些吃食,鼓动着腮“咯咯”地咀嚼着。

许多年轻的货郎把肩上挑着的担子放在地上,屈身展列出新奇的货物,若本家是木匠的,列出便多是木质的小机巧,可以活动翅膀的木雀,可以佑命锁灵的长生锁,指头般长的刀枪剑戟,象征着富贵的鲤鱼......若本家是石匠的,便多是用石料边角雕刻成的栩栩如生的马犬,或是护人安生的佛像与菩萨。若是有手艺的,用泥捏型也未尝不可,烤得瓷实,染上漆色,也招人喜欢。倘若是本家没手艺的,便会购置一些新奇的洋物件,纸牌,怀表,磁铁,香粉,洋胰子和塑料珠串,这大都是体面人才会瞧一瞧的东西,所以他担子的另一篓,都是些实用的国产物件,哪怕不实用,可也是土生土长的,土陶烧制的碗,干草编织的鞋帽,柳条剥下皮织成的有韧性的筐,拨浪鼓,不倒翁,用彩纸糊成的小灯笼,火柴,白蜡,用泥糊在挖空的麦杆上插着漂亮鸡毛的“嘟叫叫”,令行人们眼花缭乱。这是多数人们所喜欢的,也可能不是不喜欢洋物件,也许只是支付不起那在人们眼中高昂的东西吧,即使在诸多人眼中这些新奇的物件并不高昂,也不新奇。

“贵儿!”穿着得体,打扮俊朗的小少爷玩得兴高采烈,额头泌出的汗将头发粘在皮肤上,燥热辅佐着他挽起袖子,一手牵着林贵,一手指向不远处的一个小摊,“一起去那个铺子瞧瞧!那个是卖玩具的铺子!”

林费往嘴中投了枚梅子,右半张面颊撑得鼓鼓的,凸起顺着咀嚼上下泽动,“三爷爷和张伯伯还没跟上呢,慢慢走好了。”说完,又往嘴里投了枚梅子,左侧的脸颊也胀起来,阖着嘴吞噬着酸甜的镜影。

“走吧,他们这不就在后面嘛,都赶过来了,走吧走吧,”小少年拉着林贵的手在黏稠的人流中穿梭,将脚步留在了所向的摊铺。

“两位少爷,”摊贩见着是两位衣冠楚楚的孩子,连忙招呼着,“有什么看中眼儿的,就拿起来随便端详也无妨,要是坏了,也都算我的,不过两位少爷放宽心,我这里绝对没有坏的物件,二位随便瞧随便试。”

小少爷蹲下身,专注地观察着每一件货物,毫未察觉身后伫立着的老半仙与张伯,又寻视了一圈,确实都是洋物件,但在小少爷中都是些老生常谈的玩艺,站起身兴致缺缺地摇摇头,“没什么新花样,贵儿,你有什么想要的么?”

小少爷纯净的声音将林贵落在琳琅满目的思绪唤醒,林贵闪烁着晶莹的眼睛,将一只手擎在唇下,吐出两枚果核,“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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