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2)

男人用宽大粗糙的双手穿过林贵的腋下,将林贵从布袋中揽出,“幸亏你没事,骇死我了,骇死我了。”

清新凉爽的空气贯通林贵的神经,彰显着迟暮的夕阳竭力扒住建筑的棱角,一缕和煦的清风悄然而至,安抚过湿漉漉的额头,带来阵阵清凉,贴在前额的湿发如琴弦般被舒缓的拨动。

“到长沙了吗?”林贵挽起潮湿的袖子,以寻求些许的清爽。

男人点了点头,“你能找到家吗?你要是找不到的话,”男人抬起瘪下去的布袋子,卷成一卷,用麻绳在中间牢牢系紧,“我可以送你到家,我常在家附近做买卖,别的地方不敢说,长沙这片地方,我都能记得。”

林贵陷入了一阵沉思,最终迟疑地开口,“你听说过寡儿山吗?”

男人疑惑地向上抚过脑后的头发,“没听过,应该不是长沙的地方,怎么了?”

林贵眸子中的期待逐渐变得暗淡,“不,没什么。”回复的声音轻柔而漠然,“我能找到家,你快回家吧,你的儿子一定想你了。”

“那先走了,老乡,”男人刚转过身,又突然转过来,“对了,”男人用布满老茧的手在单薄的长衫的口袋中钳出一卷钞票,拿出事先分好一半的钱,塞进林贵手里,“这是买票剩下的一点钱,咱俩一人一半,不要推辞,”男人又转过身去,雄伟高大的身躯披上金红的霞衣,“快回去吧,想必你的爷爷也急着呢。”

男人向夕日的方向离去了,只留下林贵在秋日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呆滞了些许时间,只是远远地望着前方,直至秋风抹平了林贵残留着细汗的臂膀,林贵方彻大悟,将攥在手中的钞票塞入口袋,向着身后走去。

一连两日,林贵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每见到一位行人,便凑上前询问寡儿山的位置,一句“你好,你知道寡儿山在哪吗?”被林贵扔出了无数遍,而漾出的多是一言不发,丝毫未缓下步伐地绕过林贵,稍有几位是一边摇着头,一边疾走而过。

林贵什么也没有得到,他只大约猜测到了寡儿山不在长沙,这么多日子的奔走询问,只得到了一个由推测而来的信息,也是这么多日子的奔走询问,林贵俨然又成为一名乞丐了。

林贵依托着老乞丐传授的经验,却仍旧时常被饥饿攻占,他已经失去了眼中的期许,但他从未动过一张钞票,相反,还多了几张钞票填入,这让只有承诺与向往作为支撑的林贵得到了半分希望,强行打起精神的双眼也新生了些许的盼头。

林贵已经在长沙度过了两天三夜,大致的区域已经按学习过的方式理清。方为拂晓,林贵便被饥饿闹醒,索性在一旁的溪流中饮得腹胀,将饥饿暂时驱逐,随后支起一杆被人遗弃的竹篙,竹篙下方好似被巨石砸扁,开裂了数条向上直逼的裂痕,上方失去了一半,倾斜的豁口如高低起伏的沟壑般露出尖齿,纤维粗糙的断面摩擦着冰冷的气息,显露出竹篙的内壁,翠墨的绿包裹着淡雅的黄,扶持着林贵向长沙城蹒跚。

还未走到长沙城最为繁华的地界,林贵望见远处零散的人影,也在这尘土飞扬的沙路上走着,他们也是向着城内走去,仔细看去,是几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

几个年轻人在前面有说有笑地走着,林贵在后面一声不响地跟随,一起走尽了这条崎岖的土路,踏上了平坦开阔的街道,周围建筑耸立,错落有致,数十个神采奕奕的商贩吆喝着自己的摊铺,弥漫着贯通融合着甜腻的油香与清雅的药香的空气,诱得饥饿卷土重来。

林贵沿着街乞讨,突然被一个身影拦住去路,随后被几个人围了起来,心脏在空空的腹中猛然一颤,抬头看向那几个人影,是那几个年轻人。

“诶,小孩,”正对着林贵的年轻人嚣张地说着话,几缕脏乱的头发随意挡在满是尘土的脸上,“我不管你是从哪来的小叫花子,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在我这,叫花子也有叫花子的规矩。你给我孝敬钱,才能在这地界要饭,听见没。”

林贵并不理解面前乞丐的疯言疯语,但他真真切切地听到了一个字,钱,林贵终于明白面前的是一伙抢钱的强盗,乞丐中的强盗。

“我不会把钱给你的。”林贵一把推开面前瘦小的长毛怪,使之一下跌坐在地上,便立刻顺着缺口飞奔出去。

长毛“哎呦”一声磕坐在了坚实的马路上,脸色疼的惨白,疼痛又愤怒的尖声大叫着,“还愣着做什么!追!快去追啊!”

周围的年轻人仿佛得到了指令,恍然大悟般追向林贵,林贵将竹篙向后用力甩出去,不知道是否击中了他们,林贵唯一剩下的只有豁出命地跑,林贵知道,身上的钱,是支撑着信念与依靠的其中一根中流砥柱,如果失去了这些钞票,自己很可能在攒足钱之前客死他乡,再也回不去家了。

林贵感到清冷的空气穿刺过柔软的心肺,尖锐的寒气狠狠的嵌入脆弱的皮囊,划出裂开细密的伤痕,与火灼的胃腹融江在寒与灼的乱潭中,压迫着薄不堪言地隔阂,猛烈的震动那个翻涌着沸腾的冰棱,随时喧哗着喷发,懊着林贵混沌的神经和胸腔。

穿梭于粘稠的人流,耗尽了林贵的力气,在胸腔中翻涌的异样化成一滩烂泥,束缚住林贵急行的双腿,迫使林贵站住了颤抖的脚步,强行扒开林贵的咽喉,死死按住林贵的后脑,让异样彻底地宣泄。

一段水从林贵的咽喉中涌出来,喷薄在不见天日的角落上,灼烧的胃溢出难以启齿的酸,掠过起伏的胸腔,侵入薄弱的咽喉,在冰冷的口腔中弥漫,在柔软的舌苔上留下酸楚的痕迹,逆刮着口腔中悬挂着的黏液和津液,携着腹中的酸液覆盖在低处升腾的烟尘。

林贵后方的衣领被一阵强力猛然扯住,林贵只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被狠狠按在地上,脆弱的身体砸在坚硬的路面上,嗡嗡作响的双耳只能听到周围的嘈杂,伴随着几句怒骂,挺拔的脊梁痛苦地蜷了起来,疼痛迫使林贵不住地颤抖,胃腹的寒水又积在胸腔中,令人作呕。

“不要命的家伙,谁给你的胆子!”

林贵的腹部传来了剧烈的痛感,被猛击的腹部迫使林贵呕出大滩的水,水流顺着林贵的嘴角不断地流淌,身上有雨点般繁密的攻击来袭,强迫着林贵用纤细的臂膀遮蔽着柔软的腹部,承接着一次次地打击。

“好疼啊,”林贵混沌的脑中只萦绕着一句话,“真的好疼啊。”疼痛在林贵的身上蔓延,侵蚀着林贵的鲜血与骨肉,毁灭着林贵的身躯与腑脏。

林贵的嘴角不再涌现胃中挤出的水,而眼角在流淌着从眼眸中泛出的泪,混乱的嘈杂中好似发生了什么,落在身上的拳脚忽然停止,紧接着一句不甚清晰的谩骂。

“又是这狗仗人势的老东西!”

几个地痞流氓粗暴地拉扯着林贵的衣服,从衣袋中翻出了那卷钞票,随即连忙撒开了手,急切地小声命令着。

“到手了,快走快走。”

林贵睁开了漂亮的双眼,低处带动扬起的灰尘形成阻塞的阴霾,透过隐晦的屏障死死盯着逐渐消失的身影,他知道逃离的地痞们抢走了他的支撑,而疼痛迫使林贵挣扎不起身,好似瘫痪了一般悄无声息地卧在地上,他的双眼不再流泪,也许是他的心也瘫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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