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青巍山麓（2 / 2）

阿青神色凝重地掀开绢布。一柄梨花簪静静地躺在那里，簪尾洁白如玉，花瓣栩栩如生，闪着旧日的光泽。簪头是温润的玉色，没有一丝被血沾染过的痕迹。

阿青把发簪取出，细细端详。季鸿没有作声，但他感到师父眉间微蹙，眼中仿佛有大雪纷飞。

沉吟良久，阿青轻声叹了口气，说：“果然如此。”

“师父有什么发现？”

“鸿儿，你说这簪子是你与你哥在上清灯节淘来的是吗？”

“正是。”

“可否将这簪子交给我保管，明天一同带上天门山？这或许对解开上官府与季府的恩怨很重要。”

十年前的一个秋夜，上官府忽然拿着京城御令，对季府满门抄斩。

当季鸿被呛醒，屋内已经烟雾缭绕，屋外火光冲天，到处都是兵刃相交的声音。他从床上滚到床下，止不住咳嗽，一边听到外面吵吵嚷嚷，似是有人在大喊，有人在大哭，很多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父亲似乎是在府内另一侧大声吼叫。他战战兢兢地趴上门，在窗纸上戳了个洞。

透过窗纸，季鸿看见一人倚在不远处的石柱上，头发披散着遮住了脸，光着脚，但他还是认出了，是母亲欧阳氏。他尖叫着推开门，扑了上去。这个院子已经没有人了，到处是血迹，有佣人倒在附近。

季鸿扑上去摇晃母亲，没有反应。伸手去探母亲的鼻息，发现母亲已经没有了气息。他只觉心脏狠狠地刺痛了一下，起身退开了几步，还未到十二月，天气不算冷，但他却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他又踉踉跄跄地往前挪了几步，只觉眼前一黑，脚下一软，栽倒在母亲旁边。

恍惚间季鸿听到父亲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上官子初，我要你全家陪葬！”

“上官子初，季某待你上官不薄，你却要我家破人亡！”

失去意识前一秒，他听到上官子初冰冷的声音：“你们自己的狗胆，自己心里清楚。”

季鸿从梦中惊醒，发觉自己正冷汗涔涔。窗外还是一片黯淡，师父的声音在屋外传来。

“我们该启程了。上清关还要走半天才能到。”

阿青正戴着斗笠，看见季鸿开门，又丢给季鸿一顶。出了山门，两人施展轻功，一前一后地向北疾行。

季鸿跟着师父，一路无话，只觉恍如隔世。

季府大劫当晚，阿青出现将季长河父子二人救走后，季鸿与父亲便离开了上清关，一路往南逃亡。

好在上清关地处丘陵，有群山围绕。青巍山便是其中一座，位于上清关与外乡交界，较其他小山包更陡峭些，常有盗贼在此出没，有些破落的草房。季鸿与父亲在此地落脚。阿青在此地逗留了数日，季长河见她无事可做，便拜托她留在青巍山教导季鸿。阿青说自己是一个游侠，云游经过此地，撞见上官子初正在行不义之事，所以拔刀相助，反正自己居无定所，便应允下来。前几年父亲离世，自此青巍山只剩季鸿与师父二人。

当日，从季府出逃的只有季鸿与父亲，不见季渊身影。半个月后，迟迟没有等来季渊消息的季鸿趁父亲和师父外出，回到了季府。

季鸿本想从前门进入，但眼见门前的石狮子被削去了一半，担心还有上官府的人在内驻守，便绕到后院，想从边门潜入。才半月不见，那门已经变得破败不堪，朱漆剥落，一片斑驳。

季鸿推了推，那门很轻易地就开了，目及之处，一片焦黑脏污，还有数不尽的灰烬和枯草杂乱地散落，空气中弥漫着烟火的焦味。

看来那日，上官子初所带侍卫就是从后院进入放火的。后院本是佣人休息的地方，那日正巧是小雪时节，佣人归家的不少，大约上官府早派人在此地监视。

季鸿轻手轻脚地顺着府中小路，循着庭院的方向过去，并没有撞见任何人。

来到季渊房前。

“哥哥。”季鸿在心里叫了一声。

那屋的门大开着，若不是地上有本季渊常常不离手的《折花辞》，他是决计认不出这是季渊卧房的。屋内空空如也，还有些许断梁残片。季鸿上前把那辞本揣进怀中，忽然瞥见墙角有一件物事，认出是何物后，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那是季渊常别在腰间的折扇。扇尾的玉坠已不知所踪，只留下细细的丝线。他打开扇子，那扇子上的灰尘扑簌簌地掉下来。季鸿发现它从上被劈成两半，只留下些许纱线吊着，不至于完全断成两截。季渊随父亲习剑，偶尔身边没有趁手的家伙时，也会用腰间折扇抵挡，那扇子本该是比寻常佩扇来的坚韧，此刻却折了。可想而知，季渊此刻多半已遭不测。

季鸿把扇子也揣进怀里。抹了一把脸，灰尘和眼泪混在一起，迷得他眼中阵阵刺痛。

他颓丧地往外面走去。屋外阳光刺眼，但季鸿却感觉心冷得好似坠入了万年冰窟，控制不住地全身抖动起来。他梦游般来到母亲卧房，在门外站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推开门。那卧房却不甚凌乱，甚至让季鸿有种错觉：母亲只是出门了，不久还会回来。

季鸿在房内四处游荡，只要是母亲的东西，能带走的，他都想带走。他拉开母亲的抽屉，里面整齐地放着梳妆盒和银针。欧阳氏精通医术，过去常常给练剑受伤的父亲针灸。

季鸿把银针外的巾布扎好，打开盒子正要放进去，见那梳妆盒内只有他和季渊送的那把梨花簪，不由得悲从中来。半天回过神来，把东西尽数装好，又从后院离开了。

尽管才刚十岁，但季鸿心里明白。再也没有季府了。

“我们到了。”阿青突然说。

季鸿抬头，看到了山门上“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两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