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言（2 / 2）

那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我的世界在那一刻才真正被打开，我的人生也正在悄然转变。

我应该感激的。如果当年我不曾随家人北上，我可能永永远远只能是个小镇女孩，和很多儿时的玩伴一样，高中辍学，20多岁进厂当个厂妹，然后结婚生子，一辈子困在南城那座围墙里。

所以无论后来发生的种种，至少在这一点上，我是感恩父亲的，虽然他时常抛弃我们背叛我们。但因为他，我才有机会离开闭塞的家乡，在异乡面对种种挫折和挑战，在寻找自己的自尊和骄傲里，完成了自己命运的蜕变。”

姜央伸了伸懒腰，将码了一晚上有些稀碎凌乱的文字仔细保存后，才终于慵懒地蜷起腿，揉了揉略有些僵硬的脖颈，抿了几口搁浅在桌面上的八宝茶，胃才渐渐有些许回暖，挂钟已经指向3点40，她终于察觉到困意。

回忆果真是件耗费心神的事情，尤其还要抽丝剥茧地将他们从记忆里一字一句抽取出来。前几天她问大姐姜馠，关于2001年，她有什么记忆。

因着那么一问，姜央才尴尬地发现，原来自己记忆里的故事，和姐姐记忆里的画面竟有着那么大的偏差。

和姜央单薄的记忆不同，回想起过去，姜馠的目光始终幽深寂静，仿佛那些过去有着千万斤的重量，压得她喘不过气，可她说出口的话总是极淡极轻的。

“记得啊，怎么不记得？2001年，不就是我们北上那一年么！”

“那是我这辈子最恐慌最害怕的时刻之一，也是我最恨你爸的时候”

“我和妈妈，从来没有那么无助过不安过”

“应该说，从去北城的那天开始，无助与不安就没有停止过”

姜央心里咯噔一下，说不出的震惊与困惑。她和姜馠一起长大，但在她的记忆里，她从未见过那样恐慌无助不安的姜馠。

“你肯定是不记得了的”，姜馠看了眼姜央，便知道她内心的翻涌，“你那时候一心扑在学习上，家里的事情，你从来不会留意”。

“我们那时候是第一次去北城，第一次坐火车，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人。爸妈拖拉着一堆行李，顾暇不急，让我负责看着你和弟弟，火车站太挤了，我那时候特别害怕把你们弄丢，一路上死死拽着你们，不敢松手，我当时特别紧张和害怕。后来我们坐火车到了北城，你爸因为有别的事情，所以在淄海市把我们放下，给我们叫了辆车，跟司机报了地名他就走了。”

“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手机，上了的士，一路上和你爹就是失联的状态。我们根本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儿，会被送到哪儿去，你妈也是第一次北上，人生地不熟，可没办法，你爸跑了嘛。我记得那天在车上，你和弟弟都睡着了，就我和妈妈醒着，一直紧盯着窗外，可盯着又有什么用呢，我和妈妈都不认识路。我那时候害怕极了，特别特别的不安，脑海里闪过很多不好的事情。出租车从淄海市一路开到台因，差不多有两三个小时，那段时间对我来说超级漫长，一直到司机让我们下车的时候，我和妈妈都不知道所到的地方对不对，下了车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还好后来在路口看到了来接我们的表姐。”

姜央有些诧异和震惊，“是这样的吗？我们不是和你爹一起去的么？我怎么不记得这回事儿”，这和她记忆里的场景和感受完全不一样。

“他才不管我们死活呢。我们是自己过去的，他一直就没管过我们。到了台因市后，他也是隔两周才回来一趟，回来也是经常见不到人影。我不喜欢初到北城时的那段生活，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活在不安和恐惧里。那时候发生了太多事情了，你肯定记不得的。你一心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身边的事情不闻不问，我却记得清清楚楚”。

和姐姐的那场深夜对谈，后来在彼此愈发浓厚的困意里渐渐哑了声。后来姜央忙起来也没再追问过，甚至忘了那天聊天的内容，直到提笔记录起过去的事情姜央才忽然想起。她记忆里的过去，像是被重新编辑后才储存在她脑海里一样，没想到和姐姐的记忆有着如此大的出入。

如果说北城的经历，对于姜央而言是童话，对于姜馠来说，则是噩梦。

姜央懒懒地起身走向阳台，月夜静谧无声，窗外的一草一木一墙一砖，既熟悉又分外陌生，从前居住过的老宅，离这儿也就两三条街的距离。她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再回到这片土地，她恨这里，厌恶这里。要不是爸妈终于下定决心搬离老屋，重新买房搬出来住，姜央想，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回来。

“你终究还是回到这里了呀，姜小央”，姜央仰头望着漆黑的夜幕，自嘲一笑。

尤记得，很多年前，她在漫天烟花的狂舞下，趴在那栋老屋的窗台忧愁离别，最后忤逆不过父母的强权，不情不愿踏上了北上的旅途。记忆里第一次坐上火车的那个夜晚，她躺在上铺辗转反侧，后来还是听着火车轮子轧过铁轨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给哄睡过去的。再后来，一觉醒来，生活起起伏伏，物是人非，已是10多年过去，那年她恋恋不舍不愿离开的家乡，如今却成了她迟迟不愿再回来的异乡，想来不免有些唏嘘。

她不禁想，那年和她一同坐上北上那趟绿皮火车的异乡人，有多少和她一样，离开故乡后便不愿再回来？那些曾经和她一样背井离乡的赶路人，如今都已荣归故里，还是留在了他乡的峥嵘岁月中呢？他们可曾失去过什么，又获得了什么？

“一切，是会重新开始，还是继续纠缠呢。”

姜央用力闭上酸涩的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睁眼时，她站直了身体，一脸平静与淡漠，任命运裹挟着过往，青面獠牙一脸狰狞的在眼前狂笑。

她知道命运这种东西，不是你逃离的远了，就会将你遗忘，也不是你选择了沉默，就会对你做出让步。从北城再次回到南镇生活的那几年，姜央曾经在命运的耍弄下走过了人生最漫长最糊涂的一段路，只是她还没走到路的尽头，就被谈墨昀从分叉路口给拽走了。

“去你的狗屁命运，这一次，我不会再糊涂了”

姜央攥紧了拳头，像是揪住了命运的领子，恶狠狠道。

夜很静，这一番较量无声无息，却铿锵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