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天下反(1 / 2)

咸通十四年。曾在二千精兵簇拥下,奉迎佛骨的车马轮毂还吱呀呀响彻在夏日的长安城上空,游宴无度、骄奢淫逸了一生的皇帝李漼却已病死在长安宫中的咸宁殿里。这位留下一个烂摊子的庸君临末倒得了个不折不扣的美谥“懿”。

最大的原因无他,接连两场急病,正值壮年的唐懿宗死的仓促,并没有留下关于立储的只言片语,惹得朝中人心惶惶。

然而有了这一个“懿”字,就算是一锤定音,安了担心被清算的前朝旧老们的心;让他们明白只要保持作壁上观、别乱掺和,那么无论最后是哪位皇子继位,新皇帝都不会闲的无聊把过去那些破事翻出来数旧账,不必杞人忧天。

至于一朝天子一朝臣,要不了多久有的人就得从要紧位置上乖乖滚蛋——这些朱紫公卿心里清楚得很,滚蛋了无非是自己从权力的中心抽身出来,空出来的缺,家族子侄辈里自然有人顶上。五代阀阅,高门大户,富贵绵延,可不是说说而已。

一般来说,只要皇帝在位期间不是离谱到极点:实在恶贯满盈,引发国人暴动的那种。最后追谥的时候都多半是个美谥,连平谥都是极少数——这点从美谥有足足一百四十个字,平谥四十上下,恶谥却只有二十来个字就可以看出来——恶谥平谥加一块还不到美谥一半呢!

如果真个个皇帝都是出类拔萃人中龙凤,天底下怎么还会有吃不饱饭的百姓?——毕竟是非功过后人评说,谁也不希望在自己这开个死后还要被口诛笔伐的先例。别管皇家父子之间还残余几分骨肉亲情,你这一个恶谥给自己亲爹送上,安知后人不会给你也安一个大大的恶谥?

只是《谥法解》说“温和圣善曰懿、爱民质直曰懿”,林林总总,显得就有些讽刺了。

除去早早定下的懿字美谥,李漼的死讯在一干别有用心之人的运作下,被默契地隐瞒了下来,秘不发丧。

半个月里,朝堂之上风云诡谲。历经无数暗地里的利益交换你死我活勾心斗角后,推选出的新帝终于懵懵懂懂地在灵前继位。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又改年号为“祥符”,取“天人合应,既彰化本,必降祥符”之意。

新皇帝名李儇,是个年仅十四岁的小孩子。年幼登基,权力自然旁落他人手中,至于这位小皇帝,倒不费扶持他的人一片苦心:既没有多大的权力欲望,更没有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的满腹抱负;反而在尚为皇子时,就是个向官员大肆索贿用来打赏下人、自称“倘若科举有一门考蹴鞠,孤必定一举夺魁”的纨绔货色。如今他做了皇帝,自然除去游乐之事一概不在意,甚至说巴不得有人替他处理,他只管吃喝玩乐才好。

年号祥符的寓意固然不错,可冥冥中的天道却似乎不太给小皇帝脸面,还没看到降下的祥瑞征兆,天下倒先迎来了灾难。李儇登基的第二年,也就是祥符二年,整个唐朝境内先有大旱,后生蝗灾。纵使皇家供奉的修行人出手,也始终只能祈来几场小雨,解不得什么大渴。

皇帝自恃身份不肯出面,司天监的人一趟趟跑,跑断了腿也没能请动那几位方外仙人——他们竟然如商量好一般,齐齐回绝了监正的请求。气的那位得道几十载鹤发童颜,修心养性已臻至圆满的司天监监正生生捏断了手中拂尘。这些仙人只枯坐山中,拿冷眼打量山下众生,不知有什么算计。

眼见今年莫说秋粮,就是夏粮都只有往年一半之数,理所应当对灾民减税免役。可是新帝登基,百废待兴,自然少不了搜刮民脂民膏,穷尽人力物力来重修园子修宫殿,好满足自己不尽的贪欲。因此一道圣旨传下来:官家不但不开仓赈灾,反而强行催缴税赋,缴税之数,更甚往年;又要征十万劳力,浩浩荡荡开往长安。

要知道征税这事,每经一层官员的手,就会重上一分呐。皇帝只添了半成的税,可真执行到民间时,已经是十倍甚至百倍的搜刮,翻个倍都不止。搜刮出来的钱财大都饱了层层贪官的私囊,国库所得,不过十之一二而已。倘若修缮宫殿园林的钱不够,那就只好再来搜刮一遍。

如此重负,又值凶年。百姓就算拆屋伐树、卖妻鬻子也难以承受,苦不堪言,于是纷纷弃家舍业,远赴他乡求生。然而过去一州一郡之地遭灾,可以逃往临郡临县避难;如今整个大唐境内都遭了旱灾蝗灾,谁都没有粮食,这些人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无非是换个地方等死而已。

流民中先被强行征走一批年轻力壮的男人,充做苦力,发往长安。余下的则任由他们在各大州郡城郊盘桓,靠草籽树皮活命,年老体弱者更是草籽树皮都没得吃,纷纷毙命荒野。实在活不下去的百姓易子而食、析骸以爨,烹“两脚羊”,只求能多苟延残喘一天……种种景象,惨不忍睹,触目惊心。

曾有因忠直被谤,远遭放逐的骨瘦如柴大儒见此民不聊生,痛心疾首。于是写下“闻见事略同,刻剥及锥刀。贵人岂不仁?视汝如莠蒿!”的诗句,字字饮恨,字字泣血。

然而长安宫闱深深,高高宫墙遮断了这些字句,丝竹扰扰,诛心声传不进深宫里。

面对这种惨状,各地皆有百姓起义,但在面对官兵围剿时完全占不到便宜,往往不消三五天就被尽数消灭。

直到大唐三十六州之一濮州的一个私盐贩子站了出来,农民起义军才终于不再是官兵眼里的活军功。

私盐贩子名叫王仙芝,为人豪爽,够义气、尚豪侠。平日里走南闯北,积攒了一身的好武艺,也结交了许多朋友,认了一批兄弟,在濮州这一亩三分地上是个土霸王似的人物,靠着私人盐场发了家。

然而此时山河蒙难,官府又层层盘剥,粮食都吃不起的百姓哪里还有银子买他的粗盐?这就彻底断了王仙芝的财路。眼见灾情愈演愈烈,民变每天都能听说,逼得他不得不另谋生计。

王仙芝本来做的就是刀尖上舔血的买卖,算不上什么良人,更加上见黎民受难于水火之中,他眼睛一热怒发冲冠,拍案而起,竟然反了。

王仙芝率先起势,数千人随即响应,势如破竹,攻下了濮州边许多郡镇。王仙芝自称“天补平均大将军”兼“海内诸豪都统”,军号“草军”。一时之间颇有在大唐版图肚子上掏个窟窿出来自立为王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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