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遇(2 / 2)

始她如愿与横玉同桌,而相处过程中那点小私心早已不存在,她真心实意把横玉当成知己,她喜欢在课间到食堂接杯水端给横玉,喜欢在早晨拎两个热包子塞在空肚子背书的横玉手中,喜欢在晚上点蜡烛在教室写作业的横玉面前添一支蜡烛…很多人都铁定她有短袖之癖,横玉自然也难避此嫌。

横玉之所以身边冷清,有一部分也源于此。当初常昊把兄弟顾磊曾求黄浣牵线,黄浣却讥笑道“等你去追呢,人家早有护花使者,对你这种凡夫俗子不感兴趣!”顾磊不甘心,自己递了一封情书给横玉,但却如石沉大海,于是横玉和梁曼不伦之关系便在学校传开,那些蠢蠢欲动的男生全线下阵,只有横玉心里清楚,梁曼心里藏着一个秘密,她发誓替梁曼保守的秘密。

节高自从把橡皮还回去心里一直忐忑不安,第二天还一直在等横玉的回应,而前晚横玉顺手递给他的是梁曼的橡皮,她打总就没看到上面的字,第二天字迹模糊了,节高终没得到回应,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不知如何去形容,那是完全不同于黄浣扶常昊而去的感觉。

班主任不知是哪根筋抽了,农历九月九重阳节时把班里同学带去城北的紫莱山登高,许是平日里古籍旧典看多了,临行前这有点诗意的女老师还给同学命了一道作文题《众山览志》,她要在这群风华少年的生命力埋下雄浑的种子,也想知道学生中有多少凤雏龙鱼,多少雀卵鼠辈,然而天机无字,她的肉眼凡胎又如何能够预测。

九月的天空轻云如絮,清风拂脸亦如絮。紫莱山之所以叫紫莱山也正因秋天这满山结团成簇的朱紫而得名,南宋年间《县志》载“岁秋至,北峰却青纱,着朱紫,如少女之初嫁,晨暮间薄雾,如仙子之初升。时放翁历此曰“半生未卸龙泉剑,马踏紫烟到蓬莱”,故名紫莱……”山中多乔木,亦多藤条,“南有樛木,葛藟荒之”,秋天一到朱紫满山。紫竹峰上的“紫阳宫”改革重建后更是吸引了不少信奉天命的百姓,由于宫内收藏当地历代文物,也招来不少新时代文人雅士。

学生们亦歌亦逐从山脚出发,蜿蜒的山径被黄色绵软的叶子覆盖。班主任快步走到队伍前面大声问道“昨天课上说的唐宋八大家谁还记得?”“王安石、柳宗元……”同学们纷纷嚷道,“还有一个呢?”班主任问,却没有人再回答,班主任冲横玉笑道“姜横玉?”这时黄浣似乎记起便急忙答道“曾巩!”横玉笑笑点了点头。一路上师生乐此不疲,也算是寓教于乐了。

横玉静静站在紫阳宫“有匪阁”里端详着一副发黄的肖像画,画中一浓眉炯目的中年儒士端坐在太师椅上,着一身清朝官服,头戴乌纱帽,上插孔雀花翎,朱缨轻垂,画的左上角劲笔行楷附诗一首“浮云蔽日山河变,紫气东来风雷开。瑶池魁笔轻点额,风

骚岂止盖江淮。”梁曼拉拉横玉说“走吧,这里yin森森的,看这幅画我就想到电视里放的僵尸!”节高有几天没和横玉说话,他有意搭讪“我觉得横玉跟他挺像的!”横玉并没有笑,也没有气恼,而是肃然说道“应该像,他可是我爷爷的爷爷!”这时横玉想起爷爷每每伫立画像前的神情,他不言不语,回到家中便挥笔写杜甫的《蜀相》,“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在爷爷的血脉里不仅仅融有先祖的才气,或许也有一缕壮志未酬的抱憾!

出了紫阳宫的横玉似乎也豁然开朗,一向很少和男生近乎的她竟和班里的“四鬼”闹开了,四个小男孩因个小、手活、眼快、心诡而得名。半山腰横玉走得有点累,她将背包单肩挎着,手里还拄着一根“龙头拐杖”,这“四鬼”中的“福”一把抢了她的拐杖跑了,还没等他反应包又被“禄”抢走了,“寿”、“喜”轮流在她头顶拍了一下,她一边喊一边追,“四鬼”不时回头冲她做鬼脸,最后她实在跑不动坐在了大石头上。不一会节高一手抓着“福”一手揪着“禄”走到横玉面前,颇有英雄救美的架势,横玉笑着站起来朝二鬼头上拍一下,然后拿回自己的东西。“班长,你可以放了我们了吧?”节高这才松开大手,两人几日的冷淡这才冰释。横玉哪里知道,这乃节高一手策划而已。有人说节高像父亲—善良、大气!有人说节高像母亲—聪明、精干!而他常说自己更像白节高!

几个女孩拥在一个石坡前,一棵枣树斜在几乎九十度的坡上。“走吧,下面都是狗头石,跌下去会摔坏的!”一个女生怯怯说,“黑马今天要是在该多好!”一个女生朝黄浣笑道,黄浣听完却挽起了袖子往树干上爬,树干并不长,有碗口粗,趴上面只差一点就可以采到红红的枣,而黄浣总是只差那么一点却摘不到,有两次差点滑下去,吓得几个女生一个劲尖叫。横玉听到叫声走上前,没等她弄清楚怎么回事,女生们又是一声尖叫,而横玉一纵身揪住了一段褂襟,却随下沉的重量滚落下去。分散在林中各处的学生们闻声赶来,从坡上望下去,两个女生狼狈得落在碎石上,黄浣侧躺着,而横玉则双膝跪地,一只手摊开撑地,另一只手还攥着黄浣的衣襟撑在地上。

班主任吓坏了,带着几个男生从旁边的缓坡绕下去。这时黄浣坐了起来,扭头看她擦破的肘,然后又问横玉“你怎么样?”横玉想用松开褂襟的手撑着爬起来,却感觉一阵剧痛没爬动。节高第一个走上前,扶横玉翻过身做在地上,看着脸色煞白的班主任,黄浣和横玉竟然还笑,而班主任却笑不出来了,她看到黄浣的肘上鲜红一片,便上前看伤势。而白节高早已发现横玉的一只手背正在滴血,他抓起另一只手轻轻掰开,手掌大块表皮已擦破,粉红的真皮已渗出血斑。“吴老师在就好了,来个现场讲解,表皮、真皮,下面是结缔组织”横玉笑道,“被你们俩吓死了!”班主任听横玉还在开玩笑稍稍松了口气。节高扶横玉站起来,横玉却皱着眉又坐了下去。白节高这才发现横玉的裤子靠膝盖处已两片殷红,班主任轻轻卷起宽松的校服裤,“腿真白!”身后一个男生忍不住感叹,班主任回头瞪了一眼。再看横玉的膝盖已血肉模糊。

“痛吗?”班主任问

“有一点”横玉笑笑

“你们谁背她上去?”班主任看看身边的男生

白节高什么也没说蹲在了横玉面前,大家将横玉扶到节高背上,就在那一刻,黄浣心里有一缕莫名的失落,而有一双眼一直没有离开过她肘上的伤口。

尽管白节高身强体壮,尽管横玉一身清瘦,但从山腰到山脚,白节高还是流了满头大汗,班主任要其他男身替换,他都说不累。在山脚下班主任拦了一辆三轮车带着几个班干部送“伤兵”去了医院,其余同学乘包租的大巴回学校。

幸好两个女孩都是皮外伤,班主任陪她们在外科处理伤口,三个男生站在走廊。这时两个护士经过,其中一个年轻的用涂了睫毛膏的眼睛瞟了瞟白节高,感慨道“现在学生简直无法无天,打架闹事还会出人命!”白节高看了看自己浅蓝色的运动服上沾满血渍,他紧步赶上护士说“大妈,您的口红太红了!”小护士瞪着他骂道“小流氓!”这下可乐坏了旁边两个男生,白节高平日就是这样活跃着班里的气氛。

那晚横玉坚持要回学校,如果回家爷爷必定会心疼,横玉决定的事没有人能拗得过。由于是周末不上晚自习,学生们都回家了,横玉晚饭自然是在白评章家里吃,殷慧特意做了几样好菜给横玉“补补”,夫妻俩只有儿子,这两年多他们已把横玉当自己的女儿看待了,而横玉为避攀附之嫌,更多时候愿和同学坐在大食堂里吃着“猪食”。

“小松,送妹妹回宿舍去”白评章扶着要走的横玉冲卧室喊道,一旁的白节高说“我来送吧”,便扶着横玉向外走去。

月儿半圆却很亮,清风吹动淡淡雾气,桂花暗香浮动,树影参差,如贴在银灰纸板上的剪纸。一向有些诗意的横玉有些陶醉了,为这恬静的夜色。“我们到操场上走走吧”横玉径自朝操场走去,很慢,节高扶着,一向话多的节高沉默不语。“你读过刘禹锡的《秋词》吗?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没!”节高淡然回答,“我忘了,刘项原来不读书!”“你嘲笑我?”节高停下脚步,“没有,小流氓”这时两人都笑了起来。平日里横玉虽然不讨厌节高,但多少觉得他虚有其表,然而这一刻她却觉得身边的男生有些可爱,想起白天背她下山的情形,心里更是有种说不清的感觉。两人缓缓在草地上漫步,“还痛吗?”节高心跳似乎有些快,这次他得到了答案“不痛!”两人再次沉默不语。“有点冷,我送你回去吧”节高扶着横玉向回走,在横玉宿舍的门口,节高有种想抱一抱横玉的冲动,却说了句“早点休息”便匆匆离去。

横玉坐在桌前思绪不再如往日平静,白节高那张阳光的笑脸不停在眼前掠过。她翻开日记本写道“伤口有点痛,心却有种从来没有的感觉,晚上和他并肩在操场上竟有点慌张,这是否就是爱情?‘重帷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我似乎明白了这首诗是什么意思了!”她合上日记本躺在床上,那张脸仍在她眼前浮动,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早晨醒来她记起昨晚的梦,还是那张脸!

一大早横玉背完书回教室,她一进教室便见一群人围在黄浣位子旁,而节高就坐在黄浣的桌子上,她有些失望,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桌上放着两个包在袋子里的包子,却奇怪梁曼不在。她细细嚼着包子,另一只手翻着课本,这时节高坐到她面前问“吃出什么馅的没?”“flowersofheart!”横玉低头答道,节高一头雾水,他痛恨外语就像日本人痛恨中国人,于是他扭头问旁边的松青什么意思,松青抬起头脸上露出少有的笑容说“心花怒放!”节高有些不好意思,嘴角露出抑制不住的笑意,确是心花怒放!而横玉却捧着肚子大笑起来,节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不好意思去问,只好和另一男生一块去厕所。这时松青坐到哥哥位子上诡秘地对横玉说“哥哥昨晚说梦话了!”横玉瞪大眼望着松青,松青不等问有说“哥哥昨晚一直说‘不累,不累,我背得动’!”原来松青这样孤僻的男生也会偶尔鸡婆一下,然而横玉没有笑也没有说什么,她仍在为自己眼睛看到的不快,松青想再说什么,终闭口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那晚节高敲响了横玉宿舍的门,将一个罐子塞给横玉说“我按黄浣说的偏方配的,涂在伤口上不会留疤。”说完便转身走了,横玉望着节高高大的背影心里一阵感动,为自己早上的话愧疚,这才想起今早的包子明明就是殷慧包的,因为只有她爱在包子口镶颗枣或肉粒什么的。

那年冬天特别冷,期末考试结束毕业班学生要继续补课到腊月二十七,就在那天早上飘起了大雪,之后的许多年再也没下过那真是如鹅毛般的雪花,不一会就铺满了大地,于是校长提前将学生们放回家。

横玉穿了一件墨绿色绒布外套,颈上围一条长长的鹅黄色围巾,在两端还系着绒球,一条咖啡色毛呢格子裤盖住黑色的小皮鞋。如今的横玉比之前稍稍丰腴了一点,脸颊笑时会微微凸起,长长的睫毛常因打哈欠冒出的泪而亮晶晶的。齐眉的刘海整齐地弯成弧形,那长长的马尾如今已盘成一圈小髻,黑色皮筋没有任何点缀。她定定站在阳台上若有所思,教室里同学都拾掇着书本准备回家。“想什么呢?”白节高走到她旁边,横玉伸手接了几片雪花又伸回来却化成水,她微微笑道“我想去个地方!”“哪?”“我带你去吧!”横玉冲节高灿然一笑,然后双手插进口袋走下楼梯,围巾两端的毛球迎风摆动。

“我们从小沟出去吧,我爸看到一定不准我出去!”白节高冲已经下楼的横玉喊到,横玉转身笑了笑,跟白节高走到教室后面,这里是学校围沟最窄的地方,白节高一跃到了对面,横玉怎么也不敢跨。节高看了看四周又跳回来将靠在墙上的一根木棍递给横玉说“撑杆!明白不?”横玉点点头,白节高又一跃到了对面,横玉也到了对面,两人笑着在雪中奔跑起来。

“你说的就是这里?”白节高望着如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梅园,横玉点点头穿进香气沁脾的梅园。几株腊梅已经开放,淡黄色的小花被雪覆盖,却盖不住香气,其它枝头也已打苞,有猩红的珠珠点点,也有青涩的颗颗粒粒,半藏在雪枝上。横玉转回头说“这梅园曾是我家的!”“我听说过”“那你知道我名字的由来吗?”“一定是你爷爷给取的!”白节高说着走上前掸掉横玉头上的雪花,低下头,四目相对,他情不自禁将横玉揽进怀里,第一次和女生如此亲密接触,他感觉到胸前他所没有的起伏,一阵心跳,他抱得更紧,他也不知道抱了多久才松开手臂。横玉微微低着头,两颊绯红,许久才抬起头问“带小刀了吗?”“有”节高从腰间解下他的瑞士军刀,横玉接过刀走到一株腊梅旁用力刻了一行字,又在另一株上刻了一行,“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那天在梅园,他们第一次拥抱,他们谈到各自的理想,谈到憧憬的未来,横玉说她很想看看江南水乡,节高答应有一天陪她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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