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遇(1 / 2)

初春的黄昏,乍暖还寒,一轮红日渐落,余晖中的梅园静无声息,古城外这十顷梅林已剩空枝萧萧,一背影缓慢走进梅林复又慢慢走出,消失在暮色中,在一株老梅的枝干上又多了几点新痕“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白雪覆盖的村庄,新晴的太阳将大地照得晶莹剔透,一老者牵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向幽香浮动的梅园走来。小女孩喃喃学老者念着“疏枝横玉瘦,小萼点珠光”“一朵忽先变”“百花皆后香”...…这老者就是名贯江淮,才盖群儒的状元孙公嫡孙,名略韬,出身书香世家,自幼过继于姑母,随姑父姓姜,黄埔第十五期学员,少年时便在江淮一带才名远播,然而生于民国,在战乱里死里逃生,后又饱受折磨,直到年逾古稀才得以安享晚年。曾经的棍棒打弯了他的腰,却没有打折他铮铮傲气!在他起伏多劫的生命走到尾声的时候,孙女的出生让他感觉到了人生的延续,让他沧桑的眼神里露出新的希望。

在那个白雪纷飞的黄昏,当老人从梅园踏雪而归时,接生婆老远便向他道喜,家里添了小千金,使得年逾古稀的他得以三世同堂。老人抱起出生不久的孙女,这孩子瘦瘦小小,一双大眼睛定定望着爷爷,老人想起那片父亲植种而今却公共开放的梅园,感慨自己人生多舛,冯唐易老,便给孙女取名“横玉”,希望这丫头有朝一日独领风骚,“一朵忽先变,百花皆后香”!而横玉虽出生在即将开~放的时代,血脉里却融入了一种古典的元素,一种与现实相撞的孤标傲世,以致在后来的岁月里几度迷失。

邻家有女初长成,一晃眼横玉已青丝高束,背影窈窕,成绩优异自不必说,与其他女孩子迥然不同的是她的静,当别的女孩子在村口玩耍时她却躲在房里,或读爷爷案头的书籍,亦或调色涂鸦,母亲常常是赶她迈出房门玩耍,她便带着爷爷的老朋友“应龙”(一只跟随老人十多年的狗)朝村外奔跑,看谁先跑到田陌上的老人面前。从前横玉总会纵身一跃跳到老人背上,然后朝“应龙”得意一哼,“应龙”则围着老人奔两圈,然后再地上打滚,仿佛一个放赖的孩子。而今横玉几乎与老人齐肩了,尽管八十出头的老人异常健朗,但却背不动孙女了,夕阳里便是一老一少相挽着在田间漫步。

那是个天蓝风香的秋天,老人带着横玉走进镇上那扇高大巍峨的大门,门内红墙黑瓦的房子井然排列,中间夹杂着花坛,在一片水杉树后隐隐露出几间白墙青瓦的房子。沿着石径横玉跟着爷爷穿过杉树林,有竹篱围起的几家小院,院里有花也有菜,在其中一个院中,一中年男子正弯腰侍弄着一株菊花。“真是个好居所,评章果真会享受五柳的闲淡!”老人笑道。那中年男子闻言抬起头,立刻丢掉手中的绳子,忙迎上前笑说“大伯您怎么来了?!”老人眉头微敛叹道“是啊,自从你父亲过世,有五年没来了!”说着中年男子将老人引进客厅。客厅正墙中间挂着一幅字画,行云流水般的墨迹,两侧却是一副劲道的行楷所书的对联,横玉一眼便认出那是爷爷的墨宝。靠正墙摆放着长长的桌子,桌上放着一樽木钟,两侧各一青瓷花瓶。贴长桌摆放着一原色花梨木方桌,侧墙摆放着太师椅和茶几,左边茶几上是一盆水仙,右边是一盆兰花。

“坐,这就是侄女横玉吧?记得之前见她还是在父亲的葬礼上,一晃都这么大了!”横玉朝这中年男子抿嘴一笑。原来这男子就是姜老故友白湛清的儿子白评章,姜白乃同窗挚友,年少时姜家家世显赫,而白乃一介布衣,然“同学少年多不贱”,姜以同学之谊支助白完成学业,并出资为其开学馆。特殊时期动荡不安,姜家繁华不再,姜老为避免牵连好友,他和白断绝了来往,直到多年后他们才得以每日在镇上茶馆里长叙旧情,而横玉却不曾跟爷爷进过茶馆,那里尽是些烟酒粗人,故而在小横玉的印象里,白爷爷乃至这位叔叔都很模糊。当初白湛清与妻子也是姜老一手促成,白评章一家自是感激姜老,然而风雨飘摇的年代,恩在情疏了,姜老的儿子成为一介贫民,而白评章则有幸走进学堂读书,恢复高考后跻身学府,毕业任教,直到五年前升为校长。

白评章奉上茶水便和姜老闲聊起来,横玉静静坐在兰花旁翻着挤上的一本书。就在这时外面传来碰碰碰的声音,继而一个身穿黄色运动服的少年拍着篮球走进客厅,这少年不过十四五岁,却生的十分俊朗,高高的个子,棕色皮肤,额上的汗珠滑过微扬的嘴角。他看到客人不等父亲说便笑着招呼道“爷爷好!”这时客厅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少年,蓝色校服裤子,白色小褂,低着头,微长的头发挡住了脸。“喊爷爷小子!”白评章训道,“爷爷好”那少年抬起头复又低下头,原来抬起头和旁边少年差不多个头,皮肤更白些却少了几分阳光气息。“这是姜家小妹妹,人家可比你俩好学”没等白评章说完,那后进来的少年已走进偏屋,那俊朗少年朝横玉灿然一笑,横玉也笑了笑,他们似乎见过,很小的时候。

此时的横玉十三岁,不日便要读初中,姜老此行也就是将孙女交白评章点教,他对横玉寄予厚望,他把一生未展之志付与横玉,希望生命的辉煌在小横玉身上实现。

开学那天白评章带着横玉走进那红墙黑瓦的教室,班里已经坐满学生,横玉在靠讲台的位子看到前日那张笑脸,又在他旁边看到那垂下的长发,班主任见校长进来便迎上前,于是白评章把横玉安排到这一<一>班里,若论升学成绩横玉也应分到该班,只是从今她更受班主任重视罢了。面对新的环境她不言不笑也不怯,淡定的坐在了班主任安排的位子上,恰巧在那俊朗少年后面。

“你好,你是不是叫姜横玉?我听爸爸说了,我叫白节高”少年很是开朗,横玉笑笑没回答,这时她看到同窗五年的同学黄浣,一个黑头发,浓眉大眼鹅蛋脸的女孩。显然,她比横玉长得要漂亮,眼神里也比横玉多了分青春的不安与娇媚。她与横玉同龄,却在五年级时频频收到男生的情书,而看似早熟的横玉对这懵懂的东西还很无知,尽管她能将“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顺口拈来,却终不懂其意。许是她爱自我陶醉,而被其他男生忽视了,这对她的成长未必是件坏事。

一周下来黄浣显然要比横玉活跃得多。班主任将升学成绩排在前十名的人姓名写在黑板上,班干部由大家投票归位,排第二的横玉自动弃权,排第一的白松青也弃权。不在前十的白节高却做了班长,倒也得人心,黄浣则胜任学习委员,在黄浣的建议下《学习园地》的布置交给了横玉。所有同学都知道哥哥白节高和弟弟白松青是校长的儿子,姜横玉是校长亲戚,平日同学自

然都很亲近他们,就连班主任也常在办公室夸自己班里的“岁寒三友”。也确是巧合,横玉本是指寒梅,节高亦有虚竹节节高之意,加之松青,可不是岁寒三友!而这三友却让黄浣大为不屑,与横玉渐渐疏远了。然而年少的学生们终究还是被学习贯穿着生命,他们更加关注的是每次考试的成绩。

时光一晃眼便到了初三,这是正值年少骚动不安,情窦初开的时节。

在一个天高云淡的秋天,学生们搬进了新盖的教学楼,教委已批准来年再校设立高中班,也就是说部分初三的同学有可能继续留在校园读高中。学生们沉浸在兴奋和喜悦中,学校举办了第一届秋运会。

那日放学后,横玉在教室出板报有些累了,她便走到二楼的阳台上看操场上运动会开幕排练,这时黄浣突然从旁边走来笑道“偷看帅哥呢?”横玉一下子脸红了回道“帅哥都排在你后面呢,我看不着!”这时,楼下几个男生冲楼上吹了几个口哨,黄浣瞪了一眼说了句“无聊”便进了教室,横玉看到为首的男生骑着嘉陵风一般出了了校园,那就是校园里赫赫有名的“黑马”—常昊,和绰号“风雷”的节高齐名,只是一个是乡镇企业大亨的儿子,一个是德高望重校长的儿子,两人的飒飒风姿博得了众多少女的芳心。只是被称为“小罗敷”的黄浣从来不买他们的帐,横玉更无暇去关注这校园里的“风流人物”,倒是每次考试,她的试卷都要被“风雷”揪去,自己又得在白卷子上重新写一遍,“风雷”也知恩图报,每从办公室看到好书、颜料便顺手牵来送给横玉,简单的“君子之交”。

说到那场一千五长跑比赛,或许没有一个记得比黄浣清楚。当黄浣将一张蓝色信封还给“黑马”时曾在背后这样写道“论长相风雷不比你差,论体育风雷不输于你,论成绩风雷更胜于你,有什么理由让我喜欢你?”原本黄浣只是拿节高当幌子挫常昊的傲气,没想到常昊会向节高下“战书”,要在运动会上和节高一决胜负。节高接到挑战心里暗喜,以为黄浣暗暗钟情自己。在白色起跑线上,“黑马”与“风雷”狠狠盯了盯对方,而场外带着护卫队袖章的黄浣看着即将因自己而展开的战斗,她的虚荣心膨胀到了极至,相比那些相貌平平,成绩也一般的女生,她似乎也有虚荣的资本。当枪声响起,她的心也揪成一团,在接近冲刺的时候她本能的到终点去接班里的参赛者,“黑马”和“风雷”几乎是同时冲破红线,而就在那一刻“黑马”猛然向一侧倾去跌倒了,黄浣一个箭步上去扶起了“黑马”。常昊在冲刺时扭伤了脚,当他在剧痛中抬头看眼前这张少女的脸庞时,他胜利的笑了,而眼前这张脸却泛起了红晕。“风雷”在一旁有些失意。

晚自习上到一半黄浣才从镇上的医院回来,她坐到位子上伸手去抽屉摸书却摸出一封信,信的内容不多“我一直在等你回来,多希望受伤的是我,放学到球场上有话和你说—高”黄浣转过头,节高正含情望着她。她低下头在信上写了几行字,然后戳戳旁边的松青,松青微微抬起头脸竟有点红,黄浣示意他递给节高。松青接过信低下头伸手将信递给了哥哥。节高忐忑的展开信,下面赫然写道“我已经答应常昊做他的拐杖,我们还是做好朋友吧!”节高看完将信撕得粉碎丢在地上。坐在他身后的横玉小声念道“墙内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内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有情总被无情恼!”节高一听气恼之下拿书回头朝横玉头上打了下,横玉那肯示弱,抡拳就是几下。这时松青又递来纸条,节高展开一看便冷笑着扔到身后,横玉拿起来,上写道“我看你和姜横玉挺配!”横玉不再做声,认真写起作业。

一段日子横玉和节高很少说话,和黄浣也很少说话,节高和黄浣更是形同陌路,而每天放学,黄浣都会奔出校园,她的“黑马”都会在路边等她,而她及所有人都不曾发现,有双眼睛每天都在望着她。

节高自从输给常昊,心里一直闷闷不乐,他疯狂玩起篮球,每天将篮板砸的哐哐作响。球场离杉树林很近,横玉有坐在林中石凳背书的习惯,节高近来搅得她不得安宁。一天横玉终于忍不住走到球场嚷道“你可不可以省点力气好好读书,别小小年纪儿女情长的!”节高先是一愣,然后回道“关你屁事,我乐意!”“徒有其表,胸无大志,难怪黄浣会选常昊!”横玉说完转身要走,节高气急之下竟将篮球砸向横玉,横玉只觉后背一麻蹲在了地上,节高知道自己过于激动有些过分了,立刻上前跟横玉道歉。横玉已泪流满面,这一击着实疼痛,加之黄浣那句话让她窝心这些天,便哭出声来。节高手足无措,竟拿自己的衣服去擦横玉的眼泪。“臭手!”横玉一把把节高推地上,节高蹲起来说“是臭手!是臭手!我还指望你的香手帮我写试卷呢,不要哭了,我向你道歉!”横玉擦擦眼泪要站起来,却感觉背部很疼,节高便去扶她。就在那一刻,节高发现横玉原来也那么漂亮,一种完全不同于黄浣的美。泪水凝在长长的睫毛上,棕黄色的眼球散发着光点,那平日里仿如冷傲的脸藏满了天真稚气。“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黄浣之美源于色,横玉之美源于骨。面对这张泪痕犹存的脸,节高竟有种莫名的羞涩,一种少年本应有的含蓄感觉悄然萌生。

晚自习上节高破天荒的安静,课上到一半时节高回头向横玉借橡皮,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在橡皮一面写了“对不起!”又在另一面写“背还痛吗?”然后还给横玉,心里七上八下,等横玉回应,但直到放学也没见横玉跟他搭腔,他以为横玉还在生气,本想开口问,横玉却和同桌到楼下的食堂吃夜宵去了。这时在隔壁班授课结束的校长夫人殷慧走进教室,用春晖般的笑容冲节高喊道“小兔崽子,今晚别去踢球了,下午你姥爷送了一只野生甲鱼,马上回家喝汤!”说完转身向外走去,那双忧郁却渴望的眼神一直尾随她的背影下楼,那是白松青的眼神。“小松,回家了!”节高敲敲松青的桌子,松青抱着书低头跟哥哥走出教室。

节高哼哼唧唧朝厨房走去,殷慧正朝碗里盛那浓白的汤汁,节高伸手要去捏锅中的甲鱼壳,被殷慧伸手打开,“烫着手!”殷慧将盛好的汤递给儿子。这时白评章进来朝节高说“给弟弟送一碗到房里”,“不会喊他出来,一回家就往屋里钻,家里谁欠他八百块!”殷慧嚷嚷道。“我去,我去”节高说着端碗朝卧房走去。松青正扒在书桌前写着什么,见哥哥进来将密码本给合了起来。这时他们兄弟俩共同的卧室,粉白的墙壁上挂了父亲的两幅字画,贴墙角放着一架上下铺的木床,上铺零乱,下铺则整齐干净,床头还有一把旧的二胡。靠窗放着两张拼起的课桌,一张桌上七零八乱放着瑞士军刀、足球报、乒乓球子什么的,另一张桌上摞着厚厚的课本、试卷,还有一个相框,相框里是一张全家福,穿着开裆裤、米色小褂的哥哥坐在白评章的腿上,而围着红肚兜的松青窝在母亲怀里,哥哥的表情酷酷的,倒是松青咧嘴露出两颗小白牙,他常常冲照片发呆,他一直都觉得自己长得更像母亲。

松青接过哥哥端来的甲鱼汤没说话一口灌进肚子,然后伸手将碗递给哥哥,这时白评章又送来一捧枣。

松青拿起床头的二胡,胡柄上赭漆已有些剥落,而泠泠七弦依旧铮铮有力。他闭上眼思索着,回忆着,感觉着,如唤如叹,如诉如泣的曲调再次响起,松青仿佛灵魂出窍,回归到那无忧无虑的童年,自己坐在小石凳上爷爷手把手教他如何拉二胡;初入学堂,母亲亲手为他和哥哥缝制的书包;哥哥背他趟过夏雨暴涨的小河…..

“又开始了!是爹死了还是妈死了!”殷慧在厨房不知是对白评章抱怨还是自己嘟哝。

“妈死了!”白评章小声应道,厨房里一片寂静。

银月从云中缓缓而出,犹如利剑慢慢出鞘,寒光让人不寒而栗。长长的河坝已被积雪覆盖,却没有封冻流水,水边的古松顶着厚厚的白雪,嶙峋的枝干似乎瞬间就要断裂。风渐起,白雪簌簌从枝上掉落,风越来越紧越来越猛,“呼啦”一声,一棵苍劲的老松傲然挺立天地之中。继而是一个老人的慨叹“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这便是爷爷二胡中的《听松》。松青凭记忆拉动着手中的二胡,仿佛感觉风从耳际掠过,然而就在大雪欲坠时弦声嘎然而止,他终究是琢磨不透这一段的旋律,每到这段不是曲不成调就是断断续续,今天索性到此而止。

横玉和同桌梁曼回宿舍时又听到这首二胡曲,两人停在石径上默不作声,横玉似乎体会到“静听松风寒”的意境,但不觉为曲到高处骤然止而扫兴。“走了!走了!”横玉拖着同桌梁曼向宿舍走去。二人住在一个女教师的单身宿舍里,由于女教师新婚在城里买了房子,每晚丈夫都骑摩托车来接,白评章便把住公共宿舍的横玉安排在这。横玉会宿舍想起一样东西,在书堆里翻了半天终于翻出来一张纸,然后诡秘地递给梁曼。“什么东西?”梁曼望着纸上一些符号摸不着头脑,“别管什么东西,明天拿给松青就对了”横玉一脸得意,梁曼半信半疑将纸收起来,而就在第二天晚上,她终于听到大雪坠地的声响,她才明白是横玉向爷爷请教讨得的曲谱。她更感激横玉,当初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她靠近横玉,或许因为横玉与白家的那点关系,也就是数学中的等量代换,白松青在班里除了哥哥外就数和横玉说话最多了,她若何横玉关系近了,也自然就和松青近了,然而实践过程中松青并没有和这位姑娘有任何拉近。

梁曼比横玉高了一个头顶,黝黑的脸上不注意看便分不清鼻子眼睛,一目了然的自然是两排白牙,由于缺乏雌性激素,那些男生暗地排“球”时,她连“乒乓球”也没排上,她偏又留了一头短发,别班同学问及她都是“你班那个男人怎么怎么着?”从初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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